最奇妙的,是它对“家”的感知。这破败的说书堂,屋顶漏风,四壁透寒,但在微羽的意识里,它却日益清晰、稳固。当屋外寒风呼啸如鬼哭,吹得门板哐哐作响,老陈蜷缩在它旁边,用那床破棉絮把微羽的琴尾也勉强盖上,低声咒骂着鬼天气时,一种奇异的“安稳”感会在微羽心中升腾。外面风刀霜剑,可在这方寸陋室之内,一人一琴,相互依偎,便是隔绝了所有风雪的堡垒。那跳跃的烛火,老陈低沉的呼吸,还有说书声的回响,共同构成了这个“家”唯一的、却无比温暖的背景音。
它不再仅仅是一把被使用的琴。它与这间屋子,与这个半瞎的说书人,产生了血肉相连般的归属感。漂泊千年的孤魂,终于在此刻,锚定了它的归处。
春去秋来,说书堂的破门帘换了两回,陈满囤的咳嗽也愈发沉闷,常在深夜撕心裂肺地响起。微羽的灵智,却在岁月的浸润和老陈声音的百般锤炼下,如同古木逢春,抽出了新芽。它不再满足于被动地感受,那点灵光深处,开始萌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念头”。
起初,是纯粹的好奇。老陈今日说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讲到李甲薄情,十娘心碎。当陈满囤用沉痛悲愤的语调念出十娘斥责李甲的那段词时,一股强烈的、想要“应和”的冲动在微羽识海中翻涌。它不懂音律,但本能地觉得,此刻应该有一串低沉、如泣如诉的泛音,自它体内发出,去烘托那份决绝的悲恸!这念头如此强烈,竟引得它仅存的几根琴弦微微自鸣,发出一阵极其低沉、几不可闻的嗡鸣,混杂在陈满囤的声音里。
老陈的声音顿了一下,浑浊的独眼似乎朝微羽的方向“望”了一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旋即又沉浸在故事里,并未深究。这一次无意识的回应,如同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微羽开始笨拙地尝试“交流”。当老陈讲《杨家将》七郎八虎血战金沙滩,慷慨悲歌处,微羽心潮澎湃,一股灼热的“豪情”激荡着它,让它忍不住想要发出金戈铁马般的铮鸣!它努力地集中那点微弱的意识,“想象”着琴弦被大力拨动。这一次,并非自鸣,而是那根最粗的老弦,在老陈并未触碰的情况下,极其突兀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喑哑的
“嗡”!
“嗯?”陈满囤这次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他停下讲述,侧过头,布满皱纹的脸转向微羽的方向,独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不确定。“怪了……”他低声咕哝,枯瘦的手指试探性地伸过来,轻轻搭在刚才自鸣的那根弦上,又拨弄了两下。“哑弦也会自个儿出声了?莫不是真成了精?”他摇摇头,自言自语,嘴角却扯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只当是老旧木头偶尔的“活泛”,又或许是风。“那敢情好,老伙计,你也想跟着唱两句?”
这无心的话语,却如同一道暖流,瞬间注满了微羽的灵识。它“听”懂了!老陈没有害怕,没有把它当成妖邪,反而带着一丝亲昵的调侃和隐隐的接纳!“你也想跟着唱两句?”这句话,让微羽那点试探性的、惴惴不安的灵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认可和鼓励!一种巨大的“欢喜”如同烟花般在它意识里炸开,那根老旧的弦竟又极其欢快地、微弱地颤了颤。
从此,微羽的“小动作”多了起来。老陈说得激昂处,它有时会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嗡鸣应和;老陈讲到悲凉处,它整张琴都似乎沉寂下去,透着一股无言的哀伤。它甚至开始尝试去“理解”老陈的疲惫。某个冬夜,外面大雪封门,老陈说完最后一个段子,听众散去,他累得瘫坐在冰冷的条凳上,剧烈地咳嗽着,佝偻着背,像一截即将燃尽的枯木。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寒意,如墨汁滴入清水般缓缓晕染开来。微羽那点灵识紧缩着,仿佛也被冻僵。
它不懂医理,不懂如何驱散病痛,但它能“感知”到老陈生命之火正微弱摇曳。一种本能驱使着它,调动起体内残存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震颤,那是琴木经年累月吸收天地气息后残留的一缕温煦。它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这缕微不可查的暖意,通过接触老陈手掌的琴身,丝丝缕缕地传递过去。老陈浑浊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面,咳嗽声渐渐平缓。他并未察觉这细微的暖流,只觉得掌心接触的桐木似乎比往常多了一丝生气,像被早春的阳光晒透的旧棉絮。火塘里柴薪噼啪炸响,映得他独眼微亮,怔怔望着琴头那道陈年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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