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着跪坐的姿势,摸索着拂去神像臂膀上最后一点浮尘。动作轻柔得如同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拂去尘埃,那斑驳古老的神像在熹微的晨光中,竟仿佛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静与庄严。
“老伙计……”陈满囤对着神像,低声呢喃,嘴角牵起一丝极其复杂、又最终归于释然的弧度,“谢了。”
他扶着神龛,慢慢站起。膝盖有些酸麻,但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走出土地庙,晨风带着清河镇特有的、混杂着炊烟、泥土和晨露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似乎都变得格外清冽甘甜。远处的喧闹人声更清晰了些,是书堂的方向,听客们又在等待了。
陈满囤没有急着赶去。他站在庙门口的小径上,侧耳倾听着小镇苏醒的声音:远处茶馆伙计卸门板的吱呀声,近处李二烧饼摊炭火噼啪爆响的轻音,还有更远处,老张面馆案板上节奏分明的剁肉声……这些曾经只是背景的嘈杂,此刻却像一曲无比熨帖的歌谣,在他耳边流淌。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粗布棉袍,轻轻按在左胸的口袋上。那里,微羽安稳地栖息着,紧贴着他的心跳。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奇异神通,但那份沉甸甸的踏实感,却比任何神异都更让他心安。
这一次,微羽的归来,不再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奇遇,更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一份沉静的守望。它选择回到这具洗尽铅华、重归谦卑的躯壳里,选择栖息在这颗经历过迷失、品尝过悔恨、最终选择脚踏实地的心上。
陈满囤不再去想它是“归来”还是“开始”,他只知道,脚下的路,该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了。他整了整洗得发白的旧棉袍,朝着人声喧闹的书堂方向,迈开了步子。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拂拭神像时的微凉,而胸口的温热,正无声地告诉他前行的方向。
他步履平稳,不再有前些日子被簇拥时那种不自觉的昂首阔步,也不似丢失微羽后那般仓皇踉跄。每一步都踏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感受着脚下微凉的触感和石缝里滋生的点点湿意。市井的喧嚣不再是令他心浮气躁的噪音,而是渐渐沉淀为一种背景,一种属于清河镇、属于生活的真实脉动。
巷口飘来新蒸米糕的甜香,混着隔壁染坊刚晾晒出的靛蓝布匹的微涩气味。他甚至能分辨出王铁匠铺子里,铁锤敲击在烧红铁块上那特有的、带着火星迸溅的节奏。这些细微的声响与气息,像无数条无形的丝线,温柔地缠绕着他,将他重新锚定在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上。
书堂那褪色的青布帘子已被人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攒动的人头和嗡嗡的说话声。他走到门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停了一瞬。里面熟悉的老面孔居多,那些只为猎奇刺激而来的外乡客少了许多。他听见老茶客刘三爷沙哑的咳嗽声,听见李寡妇压低声音向旁人询问今日讲什么段子,还听见几个半大孩子模仿他昨日某个语调的嬉笑声。
陈满囤抬手,隔着粗布轻轻按了按胸口。那片微羽安静地贴着肌肤,像一粒沉睡的种子,不再急于喷薄出炫目的光华,只传递着一种恒久而温润的陪伴。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茶香、汗味和旧木桌椅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生活的重量。然后,他微微佝偻着背,带着一种近乎肃穆的平静,撩开帘子,一步,踏入了那片等待着他的、属于故事的光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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