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是第二声——嗤!仿佛引线被点燃。
不是幻觉!
第二点、第三点……然后是数十点、上百点!如同沉睡在星河深处的亿万萤火精灵被同一个急切的意念骤然唤醒,又似地脉深处涌动的温暖灵脉被瞬间点亮!沿着月河镇长街的两侧,一扇扇紧闭的窗户后面,一家家沉寂的店铺门前,一盏接一盏,形制各异、年代不一、却都散发着同一种温暖气息的灯笼,毫无预兆地、争先恐后地次第亮起!
橘黄的、暖红的、温白的……无数团柔和而坚韧的光芒,如同从大地深处涌出的、饱含着生命热度的熔岩流,又似九天星河倒卷倾泻入凡尘,瞬间撕裂了霜魄月轮统御的冰冷银辉!它们跳跃着,呼吸着,迅速连缀、交融,在陈满囤身后汇聚成一条奔腾不息的光之长河!这条由无数“心灯”汇聚成的温暖洪流,以沛然莫御的姿态,将这条弥漫着离别凄清与未知恐惧的长街,从幽暗的绝望深渊中温柔地托举而起,浸染在一片浩瀚、温暖、充满生命律动的光海之中!它粗暴地驱散了蚀骨的月寒,更以无匹的磅礴之势,将他前方那片象征着未知与孤旅的沉沉黑暗,照耀得恍如白昼!
那不是寻常的灯火,陈满囤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了然。每一盏灯的光晕边缘,都流淌着一层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宛如晨曦薄雾般的氤氲灵光。那是纯粹的心意,是清河镇人世代相传、融入血脉的“蕴灵灯油”在燃烧时,被真挚强烈的情感所催化而显化的“心焰灵辉”!这些微弱的灵辉在空中彼此吸引、交融,形成了一片肉眼凡胎难以察觉、却能温暖魂魄的守护光幕。
人影幢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各家被心灯映亮的门前、窗后。没有拥挤推搡,没有喧哗哭泣,只有一道道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如同古橡林中沉默的守护石像,静静地伫立在温暖到令人心碎的光晕里。他们的身形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朦胧,面容在陈满囤模糊的视线里更是难以分辨细节,但那一道道穿透寂静夜风、清晰无比地抵达他灵魂深处的声音,带着清河镇人特有的、如同被河水与岁月打磨过的温厚腔调,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最深沉悲怆的离别骊歌:
“陈先生!前路漫漫,万千珍重呐!” 声音苍老沙哑,带着风霜,是巷尾卖了一辈子“白玉灵豆腐”的刘翁,那颤巍巍的语气里是化不开的关切。
“先生……身子骨……要紧啊……慢些走,莫急……” 带着极力压抑却清晰可辨的哽咽,是茶馆老板娘柳三娘,那个爽利泼辣却也心细如发的女子。
“满囤老弟!” 一声压抑着巨大情绪的低吼,张屠夫那标志性的、如同闷雷般的大嗓门此刻压得极低,却像擂鼓般敲在人心上,“外面风大浪急!得空……得空千万千万记得!回来看看!老张我……我窖里还有最好的‘火云烧’!” 急切与不舍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们……都等着您呐!” 这是几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哭腔,是他茶馆里最忠实的听书少年们。
“先生保重!”
“先生……记得回来!”
“说书堂……我们给您看着……” 这是几个平日里帮忙打理书堂的老街坊。
“……”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最朴实、最直白的叮咛与祈愿。这些声音,汇聚成一条远比月河更为汹涌澎湃的情感之河,裹挟着数十年朝夕相处积攒下的、如同古树年轮般厚重深沉的情谊,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挽留之力,轻柔而坚定地将他这道即将飘零的孤影,完全吞没。
陈满囤猛地顿住了所有试图前行的动作,仿佛石化了一般。整个背脊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块骨头都在悲鸣。他死死地抱住微羽,枯瘦如同鹰爪的手指无意识地、发狠地摩挲着琴身上那几道狰狞的焦痕,指腹被粗糙的木刺刮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脸上,方才被寒风吹得冰凉的泪痕尚未完全干涸,新的、滚烫得如同熔岩般的泪珠便已彻底决堤,汹涌澎湃地冲刷而下,顺着他脸上那些被火焰烙印下的、尚未愈合的丑陋疤痕肆意流淌,最终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微羽那饱经沧桑、布满岁月纹理的古朴琴身上。
嗒…嗒…嗒…
泪水砸落,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音。每一滴泪珠落下,都在光滑的琴面上溅开一小朵透明的水花。就在那泪珠浸润的瞬间,在满街跳跃的、蕴含着纯粹心念与不舍心焰灵辉的交相辉映下,微羽琴身上那几道焦黑的、如同丑陋伤疤的痕迹深处,竟毫无征兆地流转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光华!
那光华温润如玉,呈现出一种温暖而坚韧的乳白色,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又似暗夜中悄然亮起的第一缕晨曦。它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沉静而古老的生命力,沿着焦痕的裂隙缓缓蔓延,仿佛干涸的河床重新迎来了清泉的滋润。这微光虽弱,却在刹那间与四周飘落的点点心焰遥相呼应,像是沉睡已久的琴魂,在万般不舍与深情守望中,被一滴滚烫的泪唤醒。微羽轻轻震颤,一声极细微、却清晰可闻的嗡鸣自琴心深处荡出,如叹息,如回应,如一个尘封誓言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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