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这才正眼打量纪禾，目光扫过他看似普通却质地非凡的衣料，以及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
尤其是瞥见他身后不远处，那位虽覆面纱却静立如渊令人莫名不敢直视的随从，脸上横肉抖动了一下，嚣张气焰无形中矮了三分。
离岛码头混久了，眼力见是有的，这等人物非富即贵，且多半与那位手眼通天的万有铺子有关联……
“既然……既然这位先生开口。”
管事搓了搓手，语气变化的剧烈。
“按规矩，滞纳金加优先调度费，总计五十万摩拉，付清，下午的船就能给她安排上。”
爱拉尼闻言，脸色更加灰败，嘴唇嗫嚅着。
“我……我身上只有不到三十……”
没有听学者的言语，纪某人已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锦囊，看也不看便倒出几枚晶亮的大额摩拉金币放在管事伸出的掌心。
“够了吗？”
“够了，够了！”
管事掂了掂，立刻换上一副笑脸。
“先生爽快！我这就去安排，保证不误船期！”
说罢转身吆喝着驱散看热闹的力工匆匆去了。
终究是失去了自己最后的生机。
在管事转身的瞬间，纪禾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的钱可不好拿。
自己的万有铺子在这土地上横行霸道可以，但是横到可以不遵守契约？他可没拿这笔钱。
仓充雀鼠喜本就是常事，但常事到纪某脸上那就不好了，不打勤不打懒，专门就打这种不长眼的。
爱拉尼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仿佛还没从绝境逢生的眩晕中回过神来。
“谢、谢谢您……先生，这钱，我一定尽快还您！我叫爱拉尼，是教令院生论派的学生，我……”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转过身，纪禾面色恢复平常，笑着打断她，折扇在掌心轻敲。
“纪禾，一介游学之人，对须弥的学术氛围心向往之，这位是我的同伴…嗯，影，她素来喜静。”
爱拉尼这才注意到纪禾身后那位一直沉默的随从。
薄纱覆面，看不清容貌，只是静立在那里，便仿佛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海风都隔绝开，自成一片寂寥的天地。
爱拉尼莫名感到一阵心悸，连忙移开目光，不敢多看，只对着那个方向也匆匆鞠了半躬。
“看爱拉尼小姐的模样，似在稻妻盘桓已久？”
纪禾引着爱拉尼走向一旁稍安静的货堆阴影处，随口问道，语气闲谈般自然。
提到这个，爱拉尼脸上顿时涌起浓浓的苦涩与自嘲。
“让纪先生见笑了。我……我原本是来研究稻妻锁国令下的社会生态变迁，论文题目都拟好了。”
她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可我刚到离岛没多久，锁国令就解除了……课题价值大打折扣，后来又尝试转向眼狩令的遗留影响研究，结果还没开始收集数据，眼狩令也早已成为历史……仿佛命运总在同我开玩笑。”
“积蓄快用完了，只能接些零活，帮万有铺子的农技员推销新型肥料，勉强糊口。”
“这次好不容易联系到以前的导师，愿意接收一批我在稻妻因地制宜改造的简易生态观测仪器，算是一点微末成果，想运回去或许还能……可差点连船都上不去。”
她说得琐碎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那种被无形巨轮一次次碾过努力成果的沮丧，却清晰地透了出来。
纯粹是倒霉，接二连三，毫无道理可言。
影依旧沉默，薄纱下的目光或许曾短暂掠过爱拉尼憔悴的脸，但其中并无怜悯。
魔神的爱也很少会垂帘到个人的身上，凡人的悲欢，于神明而言，不过刹那微尘。
纪禾却听得很认真，末了，轻轻啊了一声，扇骨抵着下颌若有所思。
“命运弄人莫过于此，不过，爱拉尼小姐能屡次精准撞上历史转折，这份机缘巧合，虽带来困扰，细想之下，倒也别具一种观察价值。”
“或许正是这种总慢半拍的独特视角，反而能记录下巨变之后，那些容易被主流叙事忽略的尘埃与涟漪？”
爱拉尼愣住了，你莫不是山东人？每天一睁眼就开始享福？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纪禾笑容加深，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
配上那白皙清秀的面孔、考究的服饰加不俗的气场，整个人都透着可信的味道。
“实不相瞒，我与同伴正有意前往须弥游学一番，深入教令院感受学术氛围，或许还会进行一些跨文明的比较研究，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引介渠道，对须弥当下的学术热点与门径也所知有限……”
他适时停顿，目光诚恳地看向爱拉尼。
绝境之中，一线曙光似乎毫无征兆地照了进来。
看着眼前这位气质不凡谈吐得体又刚刚解她燃眉之急的璃月先生，又偷偷瞥了一眼那位神秘沉默的身影，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起。
或许……这真是命运在无数次捉弄后，终于给予的一丝补偿？
“如果……如果纪先生不嫌弃。”
上次能让人如此激动的还是艾尔卡萨扎莱宫之主，桑歌玛哈巴依老爷，她的光芒总是能照耀一些郁郁不得志的有志学者。
爱拉尼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可靠些。
“我在教令院虽然不算出众，但基本的引介、资料查阅的门路还是有的。”
“而且，我对雨林生态、古代符文、还有……还有这几年教令院内部一些资源流向的微妙变化，也算有些粗浅的观察。”
“或许……或许能帮上一点忙？至于船资和刚才的费用，我愿意以此抵偿，并作为二位的临时学术顾问……”
海风拂过，带来远洋货轮低沉的汽笛声。
纪禾展颜一笑，如清风霁月，让面前的学者有些合不拢腿。
“那么，便有劳爱拉尼小姐了，期待我们在须弥的……学术之旅，影，你觉得呢？”
斗笠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薄纱轻晃。
“可。”
爱拉尼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在纪禾那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下，她都不敢想自己会是一个多么开朗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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