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士在暮色四合时驶回校园,车轮碾过减速带发出沉闷的声响,将最后一丝海边的闲适颠簸殆尽。短暂的休憩并未完全驱散长达数十小时的奔波与精神高度集中所带来的双重疲惫,团队成员们像被抽去骨血的软体动物,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带着一身被海风腌入味的咸涩与尘土气,在几句有气无力的“回去了”、“早点睡”中作鸟兽散,迫不及待地投向各自宿舍床铺的怀抱。
然而,林溪和顾夜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留在了现实的夹缝里。身体的倦怠是真实而沉重的,如同灌了铅,但精神却悖逆地处于一种奇异的、高度清醒的亢奋状态,仿佛海平面上那场破晓的壮丽,和巴士后排那片刻耳鬓厮磨的静谧,在他们的神经末梢注入了某种难以代谢的、持续燃烧的能量。两人甚至没有交换眼神,只是在下车后,不约而同地、沉默地偏离了返回宿舍区的路径,像两枚被同一块磁石吸引的铁屑,一前一后,走向了那片被暮色笼罩的、空旷无人的操场。
夏末的傍晚,风已悄然偷换了季节的密码,拂过脸颊时,褪去了白日最后的燥热,带来了属于初秋的、清晰的凉意。他们并肩坐在高高的水泥看台最高一层,脚下是颜色饱和度降低的红色塑胶跑道和墨绿色的人工草皮,远处,教学楼和图书馆的窗户陆续亮起温暖的、方方正正的灯火,与天际那抹正在缓慢消融的、如同打翻的葡萄酒渍般瑰丽的晚霞,构成一幅静谧而辽远的画卷。
一种舒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夏日溪流般自然流淌,冲刷着残留的喧嚣。林溪微微蜷缩着身体,抱着膝盖,将下巴轻轻抵在交叠的手臂上,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天空中南方向最先勇敢亮起的天狼星,眼神恍惚,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还被遗留在那艘随着波涛轻轻摇晃的渔船上,耳边还回响着引擎的轰鸣和海鸥的啼叫。
“顾夜,”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被晚风滤过,带着一丝飘渺的质感,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知道吗?今天凌晨,看着那些渔船的灯火,一点一点,像散落的星星,飘进那么黑、那么深的海里……我就在想,我想拍的,就是这些东西。”
顾夜微微侧过头,视线从远处模糊的建筑物轮廓收回,落在她被渐浓暮色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上。他没有出声,只是将身体朝她的方向不易察觉地倾斜了一个角度,将自己完全打开,成为一个专注的、无声的容器,准备承接她所有的倾诉。
“我不想拍那些结构庞大、主题恢弘、试图去总结或者定义什么的东西,”林溪继续说着,眼神逐渐凝聚起焦点,一种内在的、灼热的光芒从她瞳孔深处点燃,比天边那几颗零落的星辰更加明亮、动人,“我想拍的,是那些被宏大叙事轻易忽略的,平凡人身上,瞬间迸发的不平凡的光辉。是像那位老匠人,摩挲着浸润了汗水和岁月的竹篾时,指尖流淌出的、与时光温柔对抗的耐心;是像那些渔民,在风浪的咆哮面前,眼神里交织着的、对大海既敬畏又征服的、粗粝的生命力;是深夜里,研究所某扇窗户后,像你一样的人,伏在案前,为了一个可能永远看不见彼岸的猜想,燃烧的所有孤独、坚持、甚至……挣扎。”
她的声音并不激昂,却蕴含着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破壁而出的情感洪流。那不是一个冷静的职业规划,而是一个炽热的梦想,一个渴望用镜头作为触角,去温柔地抚摸、去虔诚地记录这个世界真实心跳与纹理的梦想。
顾夜静静地聆听着,每一个音节都未曾错过。他看着她眼中那簇跳跃的火焰,那光芒如此纯粹、如此赤诚,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直接灼烧到他的心底。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在充斥着冰冷仪器、复杂数据和严格逻辑的实验室里,那些被家族期望和自我证明的枷锁困住的时刻。追求科学极致之路,固然有其理性的壮美,但很多时候,是孤独的,是与人性温度隔绝的,像是在黑暗的隧道中独自掘进,不知光亮在何方。
但此刻,在林溪用语言描绘出的世界里,他仿佛看到了另一条并行不悖的路径——一条充满了人文关怀、情感共鸣,紧密连接着个体命运与时代脉搏的温暖之路。她的梦想,出发点无关乎功利,无关乎比较,仅仅源于内心深处最本真的热爱,源于被那些平凡灵魂中闪烁的瞬间伟大所深深震撼,并渴望将这份震撼与感动,忠实地、有温度地传递出去。
这种近乎本能的、发自灵魂的热爱与追求,对他而言,是陌生而久违的,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毫无障碍地理解了,那台她总是随身携带的相机,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一台冰冷的、记录影像的工具,而是她延伸出去的目光,是她敏感而柔软的心脏,是她与这个复杂而美丽的世界,进行最深切、最温柔对话的桥梁。
“林溪。”他低沉地唤了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暮色中激起清晰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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