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失而复得的平安扣,仿佛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外婆沉寂的生活中漾开层层涟漪。她那带着传奇色彩的寻物过程,经过张老师绘声绘色、乃至添油加醋的讲述,迅速在街坊邻里间传播开来。
“三钱外婆”成了小城里口耳相传的“活神仙”,仿佛她指间掐算的,不仅是方位卦象,更是命运迷宫的钥匙。
起初,只是相熟的邻里带着好奇与试探前来,问的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走失的母鸡去了哪个方向,不慎遗失的钥匙大概落在何处,甚至为孩子择个上学的吉利日子。外婆对邻里性情宽和,面对这些朴素的请求,往往在茶余饭后,依据简易的卦象或时辰,给出一些方向性的参考。而且外婆从不收报酬。
她总是温和地补充:“这只是古人的一种推演方法,做个参考,关键还是要自己多留心。”
她试图在玄妙与传统认知之间,维系着一种理性的平衡。
然而,人心对“神异”的渴望,往往超越了对“道理”的探求。外婆越是谦逊解释,在众人眼中便越是“深藏不露”。她的名声,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渐渐超出了熟人圈子,也超出了她所能掌控的范畴。
麻烦,便在这日益高涨的声名中,悄然而至。
那是一个春寒未退的下午,一位衣着体面、神色却极为焦虑的中年男人,经人引荐,辗转找到了外婆家。他自称姓王,是邻县来的干部。
他不像之前的访客那般寒暄客气,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急切:“老神仙,久仰大名!请您务必帮我算算,我这次升迁调动,到底能不能成?竞争对手是谁?我该往哪个方向去活动?”
外婆闻言,眉头微蹙。她放下手中的毛笔,语气平和却坚定:“这位同志,实在抱歉。我不是什么神仙,就是个老太太,我研究的这些,不过是退休后当个兴趣,偶尔帮邻里一点儿小忙而已。但关乎个人前程、国家人事,这是组织原则和自身努力决定的,岂能儿戏?这个忙,我帮不了!”
王姓男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显然将外婆的推辞视为一种拿捏或是待价而沽的姿态。“老太太,您是嫌我诚意不够?”
他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又满脸堆笑的说道:“只要您指点迷津,这些只是定金。”
外婆看也未看那信封,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请您收回去。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原则问题!我研究这个,不是为了这个。”
王干部碰了个硬钉子,脸上青红交替,最终悻悻而去。临走时,他深深地看了外婆一眼,那眼神复杂,混合着失望、恼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此事之后,类似的麻烦接踵而至。有人带着重金来问偏财横运,有人苦苦哀求外婆施展“法术”挽回变心的伴侣,更有人想让她“做法”诅咒生意对手……
这些光怪陆离的请求,将外婆朴素的书斋变成了一个映照世间百态与人性贪嗔的窗口。外婆一一回绝,身心却日渐疲惫。
更深的隐患,在无声处酝酿。那个王干部果然未能如愿升迁,不知是出于迁怒还是其他心理,他竟向外婆所在的单位寄去了一封匿名信,信中称“退休女校长,利用封建迷信手段,聚众敛财,干预正常人事安排,在社会上造成极为不良的影响……”
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指控足以毁掉一个人一生的清誉。
当单位领导带着组织的关切,同时也是带着调查的任务,亲自登门与外婆谈话时,我看着外婆坐在窗边,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骤然显得单薄的身影。她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恪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准则,晚年却因无心之举,陷入这般尴尬的境地。
她没有过多辩解,只是将自己多年来的研究笔记、那些写满理性分析与逻辑推演的手稿,静静地拿给领导看。她平静地说:“我研究的是先人留下的数理哲学,探索其中的逻辑,从未以此牟利,更不曾装神弄鬼。”
外婆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比如给张老师找玉扣,用的是方位推理,与公安同志用逻辑和痕迹破案,本质都是探寻事物运行的规律,只是工具不同。若因此给组织带来了麻烦,我深感抱歉。”
领导翻阅着那些字迹工整、逻辑严谨的笔记,面色逐渐缓和。最终,此事以一场内部谈话和“注意影响”的告诫告终。
风波看似平息,但外婆的书斋,却明显地冷清了下来。她常常对着那张洛书九宫图久久出神。
某天,她突然对我感叹道:“三钱,你要记住。这世间最难的,不是解读天地的奥秘,而是揣度莫测的人心。学问本身无垢,但沾染了名利与贪欲,便会成为负累,甚至伤人的利刃。”
随后的几年,外婆依然埋首于她的书堆中。只是除了我之外,不再跟任何人谈书中的内容。而我,在这次风波后,第一次朦胧地意识到,我所喜欢的这些神奇符号与文字,其背后连接的,并不仅仅是自然的玄妙,更是复杂而幽微的世道与人心。这条探寻之路,或许远比我想象的要曲折和漫长……
这正是:
玉扣涟漪动四方,鸡犬琐事绕屋堂。
金拒前程窥宦迹,争名逐利挽鸳鸯。
匿名信至清名险,洛书图前诉心凉。
莫怨玄机招谤语,从来人心隔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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