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空气与海边小城迥异,湿润、温热,裹挟着都市特有的喧嚣与植物的蓬勃气息。苏见远和林微无心流连,一下火车便直奔越秀区。根据有限的线索——“业医”、“洪震宇”、“可能居住广州”——他们决定从老城区的旧式中医馆或相关历史记录入手。
网络检索与电话咨询的结果寥寥。洪震宇并非名医,时隔大半个世纪,公立机构的档案里难觅其踪。他们如同大海捞针,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走访。
头两天,他们穿梭在老城区蛛网般的街巷里,寻访那些挂着旧招牌、开了几十年的中药铺或私人诊所。大多数店主或坐堂大夫对“洪震宇”这个名字毫无印象,直到第三天下午,在一家隐于骑楼深处、门面古旧的“百草堂”,那位戴着圆眼镜、正在碾药的老掌柜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洪震宇?”老掌柜用一块布仔细擦着手,沉吟片刻,“好像……听我父亲提过。不是我们这一片的,好像以前在西关那边行过医,年纪应该比我父亲还大些。据说医术不错,尤其擅长调理海上跑船人常有的湿寒痹症。不过……”他摇摇头,“很多年前就没音讯了,估计早就不在了。”
西关。范围再次缩小。
就在他们准备前往西关时,林微的手机收到一封陌生邮件。发件人地址是一串乱码,内容极简,只有一句话:「洪震宇,民国三十七年后改名‘洪济民’,曾悬壶于西关宝华路‘杏林春’医馆,后并入市第三中医医院前身。其孙洪文彬,现居天河。」
没有落款,没有解释。这封邮件像一枚突然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是谁发的?”林微惊疑不定,“沈念安?还是……别的什么人?”
苏见远迅速查看了邮件头部信息,但显然经过了处理,难以追踪。“信息指向非常具体,不像凭空捏造。有两种可能:一是真正知情、且愿意暗中帮助我们的人;二是……那个一直关注我们动向的势力,在‘投石问路’,或者想借我们的手找到目标。”
无论是哪种,这条线索都太具诱惑力,无法忽视。他们决定前往天河,但加倍小心。
根据邮件中提及的姓名和大致区域,他们通过一些公开的社区信息和耐心的询问,几经周折,终于在天河一个中档住宅小区里,找到了洪文彬先生。他是一位退休的中学历史教师,年近七十,气质儒雅。
听到“洪震宇”和“洪济民”这两个名字,尤其是“杏林春”医馆时,洪文彬脸上的惊讶渐渐转为一种复杂的了然。他将两人请进简洁的书房,泡上清茶。
“你们……是为了那只碗来的,对吗?”洪文彬的第一句话,就让苏见远和林微心中一震。
“您知道?”林微脱口而出。
洪文彬点点头,从书柜底层取出一个老旧的牛皮纸档案袋,轻轻拂去灰尘。“我祖父震宇公,晚年一直郁郁寡欢。他很少提早年的事,尤其是关于他兄长震寰公和‘宝顺号’。这只碗的事,是他临终前几年,才断断续续告诉了我父亲,我父亲又转告了我。他说,这是他们洪家,也是兄长震寰公,最大的憾事之一。”
他打开档案袋,里面没有碗,只有几样东西:一张模糊的、身穿旧式船长制服男子的半身照片(背后写着“兄震寰于宝顺号,民国廿四年摄”);几张泛黄的、关于瓷器窑口的笔记残页,字迹与宋伯衡父亲描述的那种刚劲颇为相似;还有一本薄薄的、用线装订的手抄本,封面上写着“南洋航路杂记·洪震寰”。
“碗,并不在我这里。”洪文彬语带遗憾,“据祖父说,那只釉里红海浪纹大海碗,是震寰公的心爱之物,据说是一位景德镇的友人相赠,碗底的海鸥是那位匠友的戏笔,也是他们友谊的见证。1936年春,震寰公最后一次跑南洋前,似乎预感不祥,将这只碗连同几件其它小瓷器,托付给一位他极为信赖的、在厦门码头工作的同乡好友,嘱其万一自己未能归来,便将这些瓷器变卖,贴补家用或资助震宇公学医。”
“那位同乡好友,就是宋伯衡先生的祖父?”苏见远问。
“应该是了。祖父只知那位同乡姓宋,为人忠厚。后来‘宝顺号’确然失事,音讯全无。宋姓同乡依约变卖了其他几件小器,唯独这只大海碗,他见其精美非凡,又是震寰公遗物,不忍出售,便一直珍藏家中,想着或许有一天洪家后人会来寻回。但战乱频仍,祖父后来离家学医、行医,颠沛流离,与宋家也失去了联系。等到生活稍定,再回头去找,已然物是人非。这成了祖父的一块心病,觉得有负兄长所托,未能保全其最心爱之物。”洪文彬叹了口气,“他改名‘济民’,或许也有忘却前尘、专心行医济世之意,但这桩心事,始终未了。”
至此,碗的流转脉络完全清晰:洪震寰(船主)→ 宋伯衡祖父(受托保管)→ 失落于宋家祖屋。而洪、宋两家后人,因时代动荡而失联,各自怀揣着一段不完整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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