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环佩”被安置在特制修复架上,送入恒温恒湿的观察室,如同一颗心脏被安放进了精密的监护箱。室内的灯光始终维持在适宜文物保存的柔和亮度,空气几乎凝滞,只有仪器面板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
修复团队进入了高度戒备的“观察期”。每日,苏见远、孙教授和陈博士都会通过远程监控和数据链路,分析琴身裂缝的微位移、内部应力、振动基频的细微变化。林微则负责汇总这些数据,形成每日简报,发送给所有团队成员。博物院方面,李逸云和赵清音轮流值守,确保任何异常都能第一时间响应。
最初几天,数据平稳得令人心焦。裂缝宽度没有丝毫变化,内部应力曲线平稳,振动频率与安置支架前基本一致。仿佛那具千年的琴身,在经历了剧变之后,陷入了深沉的休眠,对外界的一切呵护都无动于衷。
“它在适应。”视频会议里,苏见远盯着屏幕上的曲线,对略显焦躁的团队成员说,“支架提供了外部稳定,但真正的愈合,需要它自身纤维的缓慢调整和内在应力的重新分布。这需要时间,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长。”
等待,成了主旋律。但等待并非空等。利用这段相对平静的时期,声学-材料组开始了更精细的准备工作。根据最终确定的三组“八宝灰”配比方案,钱老带领助手,开始手工研磨、筛滤、调和。这不是流水线作业,每一次调和,都讲究“手准、心静、气匀”。林微被允许在旁观察记录,她看着钱老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将不同目数的珍珠粉与鹿角霜按特定顺序加入浓稠的生漆中,用玉杵沿着一个方向缓慢而持续地研磨数百下,直至混合物呈现出一种特有的、温润如膏的质感,再加入极细的金粉或青金石粉,继续研磨。整个过程无声,却充满了一种古老的仪式感。
“漆性如人性,急了,它就‘燥’,不服帖;慢了,它就‘惰’,没精神。”钱老一边研磨,一边对林微低语,“调和八宝,就是调和阴阳,调和刚柔。这灰最后补到琴上,不是一块死物,它得是‘活’的,能跟着琴身一起呼吸,一起振动。”
与此同时,苏见远并没有闲着。他根据最新的监测数据,开始微调那套内部支架中几个关键柔性单元的预设参数,使其更贴合琴身可能发生的、极其微妙的形变趋势。他也在反复模拟,当两个月后(这是暂定的观察期下限)开始填补“八宝灰”时,不同填补方案对琴体最终振动模态可能产生的细微影响。计算是海量的,常常在深夜,梧桐巷的设计间里依然亮着灯。
林微除了记录和协调,也开始系统地学习古琴的基本知识。赵清音送来了几本入门教材和演奏音像,她利用碎片时间,了解“散、泛、按”三种音色的区别,体会“吟、猱、绰、注”指法中的韵味。她并不指望成为琴人,但她觉得,要更好地记录这次修复,要理解苏见远和整个团队在追求什么,就必须尽可能靠近那床琴所承载的艺术世界。当她第一次笨拙地用手指勾响一张练习琴的琴弦,听到那低沉而悠远的震动时,心头莫名一颤,仿佛触摸到了某种穿越千年的、纯粹而深邃的情感脉络。
观察期进入第三周时,监测数据终于出现了第一次有意义的波动。裂缝最宽处,传感器记录到了一次极其微小的、约0.02毫米的内合位移!同时,该区域的内部应力图谱显示,原先的一个应力集中点有了松动的迹象。
“开始了。”苏见远在每日简报中只写了这三个字,后面附上了放大后的数据对比图。整个团队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虽然变化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这证明琴身自身的恢复机制正在启动,证明他们设定的环境是有效的,证明漫长的等待有了第一丝曙光。
此后,变化虽缓慢,却持续而稳定地进行着。裂缝在以每周约0.05毫米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弥合,内部的应力分布也在朝着更均衡、更自然的状态调整。振动基频则出现了一种有趣的“漂移”——在某些非常窄的频段上,出现了极其微弱的增强或减弱,仿佛琴身在小心翼翼地“试音”,寻找着受伤前那个最舒适、最和谐的共振状态。
这些变化被一丝不苟地记录着、分析着。团队每周进行一次视频会议,分享进展,讨论数据背后的含义。气氛不再像最初那样凝重焦灼,多了几分科学探索的专注与期待。
在这样专注的节奏中,梧桐巷的初夏悄然浓郁。栀子花开得正好,香气袭人。王大妈用新麦蒸了馒头,喧软香甜。一个周末的傍晚,难得没有紧急的数据需要处理,苏见远和林微坐在小院的石桌旁,就着暮色和花香,简单地吃饭。
“今天看赵老师调灰,”林微夹了一筷子清炒豆苗,说道,“她往一组灰里加了极少量的、研磨到几乎看不见的银粉,说是根据你上次计算的,那个区域可能需要一点额外的‘亮度’来平衡高频。我看着那些闪闪的粉末混进深色的漆灰里,忽然觉得,我们做的,好像不只是修复,更像是在……为一段沉默的旋律,调配最精准的‘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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