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子见分工制的事议定,朝王村正使了个眼色。
王村正会意,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当众抖开。
“这是县衙核发的地契。”
他指着文书上朱红的官印,“上头写明了咱砾石岗永业田的方位亩数。今日就按契分地!”
几个青壮扛着步弓跟上来,王村正亲自执弓丈量。
“宋家按丁口得三十七亩永业田和十亩旱田,分得岗东那片地!”
弓弦绷直,量出第一块地界。
宋四郎立刻在册子上记下“宋永业田三十七亩,东起夯土台基,西至暗河故道东岸;口分田……”。
“张家得十六亩永业田和十亩旱田,分得岗北那片地!”
张铁匠的儿子急忙在地头插上削好的木桩,桩上还用烧红的铁条烙了“张”字。
轮到芸娘她们时,王村正顿了顿,“女户按律减半,分得岗西十六亩和五亩旱田。”
他拍了拍地契,“这可是盖着官印的!”
村正带着人忙活了整整三日,才将永业田和口分田一一丈量完毕。
界桩深深钉入黄土,木牌上的烙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各家盯着自家分到的地,有人欢喜,也有人暗自盘算。
五月底的日头毒辣,砾石岗的黄土被晒得发白,踩上去烫脚。
宋时念蹲在自家分到的两片地前——
一片是布满碎石的坡地,另一片是贫瘠的旱田,土里混着砂砾,捏一把都扎手。
“砂石地种豆类和药材最好。”宋四郎蹲在她身边,“耐旱,根瘤还能肥田。”
宋时念的目光移向那片丘陵旱田,地势略高,土层更薄。
如今水井只能解决低处灌溉,而丘陵上的旱田,仍要靠人力挑水。
宋家堂屋,油灯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持续到深夜。
宋时念和宋四郎相对而坐,桌上摊开着几本从空间带出的农书和水利图册。
昏黄的灯光映在纸面上,那些简体字如今对宋四郎已不再陌生。
他的手指停在一幅水脉图上,眉头微展,“若要满足全村日常用水,至少还需两口井。”
指尖顺着墨线滑动,“你看这里!若按此脉挖联井,水量可翻倍,此计可行!”
宋时念唇角微扬,扬起手上的水利书,指着其中一页。
“不止要挖井——你看这丘陵旱田,地势高,井水难引。若能将坎底的水用龙骨水车引上来…”
烛火忽地一跳,映得书页上那幅水车图纸格外清晰。
宋四郎轻叩桌面,“用联井蓄水,借水车提灌,旱田也能……”
他忽地顿住,手指在图纸上重重一点,“等等,光有水车还不够!”
宋时念会意,从书堆中抽出一本水利书,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四哥是说这个?”
烛光下,一幅精细的蓄水池构造图跃然纸上。
宋四郎眼前一亮,凑近细看,“黏土夯实…这池子造法倒是讲究。”
“不止讲究,”宋时念指尖轻点图纸细节。
“池底要呈锅底形,中央深四边浅。池壁用竹筐装碎石垒砌,而且这层黏土石灰的配比,掺了糯米汁,比寻常的更防渗。”
宋四郎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池顶还要加荆条防冲网,暴雨时…”
宋时念接过话茬,“可以用的后山特产的铁线荆,泡过桐油,十年不腐。”
窗外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天,兄妹俩却越说越精神。
宋四郎突然拍案,“这池子还能养鱼!鲫鱼最合适,吃蚊虫还能肥水…”
“四哥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宋时念兴奋地展开另一张草图。
“你看,池边种菖蒲,根系能固土净水,叶子可以编席子。鱼粪肥水,灌溉时直接带肥下田…”
宋四郎突然皱眉,“就怕夏日水温升高,鱼群…”
“所以要在水面浮空心竹筏。”宋时念早有准备,“既能遮阴降温,竹筏下系旧渔网还能防鸟。”
烛花爆了个响,映得两人眼中眸光闪烁。
宋四郎忽然轻笑,“这哪是蓄水池,分明是个聚宝盆。”
宋时念将散落的图纸一一收好,眉眼弯成月牙。
“等秋收时,让那些人看看,什么叫‘一水三用’——养鱼、灌溉、肥田,样样不落。”
院外传来晨鸡初啼,兄妹俩相视一笑。
新一天的劳作,就要开始了。
一早宋四郎便领着青壮们前去挖第二口井。
前两日进展顺利,甚至挖到了前人留下的青石板遗迹,众人心头一喜,以为很快就能见水。
可第三日,铁锹铮的一声撞上硬物,火星迸溅——竟是整块的石灰岩层,张铁匠新打的镐头当场卷了刃。
“这石头硬得邪门!”周猎户的儿子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啐了一口。
宋时念蹲下身,指尖抚过岩面,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法子。
她抬头道,“用火攻!”
众人虽半信半疑,但仍依言拾来干柴,堆在岩层上点燃。
熊熊烈火灼烧了整整半日,岩石表面被烧得通红。
宋时念又叫人提来冷水,猛地泼上去——
咔嚓!岩层骤然爆裂,碎石四溅。
第五日清晨,铁镐终于凿穿最后一道石缝,清冽的井水喷涌而出,溅湿了众人的裤脚。
晒得黝黑的汉子们欢呼起来,几个半大小子甚至直接掬水往脸上泼,笑得见牙不见眼。
井水喷涌的欢呼声还未散去,宋四郎已蹲在新井边,手指蘸水在泥地上画起了线。
“这井的水脉往西北斜。”
他指尖划过一道曲线,“按书上说,该挖联井——隔三十丈再打一口,用暗沟连通,水量能翻倍。”
沈思远眼睛一亮,“龙首渠便是这般井渠相连,可抗旱年!”
“再挖一口?”王老汉瞪圆了眼,“这刚费了多大劲…”
“井水够浇二十亩,可咱有二百多亩地。”宋时念捧起一汪井水任其从指缝流下,“若再得一井,今夏一半的庄稼就有救了。”
话音刚落,人群里已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挖!”
一声断喝突然炸响。
众人回头,只见王村正快步上前,枯瘦的手按在潮湿的泥地上。
“井水就是活路!今日多流一滴汗,秋收就多一斗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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