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透过窗纸，将微尘浮动的光柱投在静室地面时，白羽已经自己坐了起来。比起昨天，动作虽然依旧迟缓，但那份沉滞的僵硬感减轻了不少。魂魄深处的刺痛还在，但似乎习惯了，成了一种背景噪音，只要不刻意去“倾听”或动用“葬瞳”，便不影响基本的活动。
阿离准时端着药碗和粥进来，看到他自己坐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伺候他喝药吃粥后，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床边，有些欲言又止。
“掌柜的说，”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今天开始，除了送葬的日常，你上午要去工作间，跟他学习客栈的传承。下午……如果身体撑得住，可能还会有别的‘引路灯’亮起。”
白羽点点头，表示明白。新的阶段开始了。
喝完最后一口寡淡的聚阴粥，他挣扎着下床。阿离想扶，他摆了摆爪子，示意自己可以。他需要尽快适应独自行动，不能总依赖别人。
一步，两步……走到门口，短短几步路，依旧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猫的汗腺不发达，更多是精神紧张的体现），但总算站稳了。他回头对阿离点了点头，然后慢慢推开门，朝着前厅旁边那扇熟悉的小门——扎纸老人的工作间走去。
工作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纸张翻动和工具摆放的轻微声响。白羽用头顶开门，走了进去。
室内的景象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依旧堆满了各种纸张、工具和半成品。只是空气中除了纸张糨糊味，还多了一股淡淡的、类似庙宇香灰的气息。扎纸老人背对着门口，正站在那张长条木桌前，低头看着摊在桌面上的什么东西。听到动静，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干涩的声音道：“关门，过来。”
白羽用后腿带上门，蹒跚着走到木桌旁。
桌上摊开的，并非他预想中的《地脉杂录》或皮绢残图，而是一张巨大的、颜色暗黄、质地粗糙的……纸？不，更像是一张鞣制过的、不知名兽皮，边缘不规则，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天然形成的纹路。兽皮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字迹或图案。
而在兽皮旁边，放着几样东西：一支崭新的、笔杆泛着暗青色光泽的毛笔（比引魂笔稍粗）；一小碟浓稠如墨、却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粘稠液体（与幽冥墨不同）；一小叠裁剪整齐、颜色月白、质地比素月笺更加细腻柔韧的纸张；以及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的石质砚台。
“这是‘拓影皮’，取自三百年以上、自然老死的‘谛听兽’耳后软皮。”老头用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那张兽皮，“天生能记录、拓印、承载魂念气息。是制作‘往生簿’副册，或者记录重要‘往生契’的基础材料之一。不过你现在用不着，给你看，是让你记住它的样子和气息。”
他又指向那支暗青色毛笔：“‘镇魂笔’，笔杆是百年阴槐木心所制，笔毫取自‘安魂草’的穗须混合‘定魂蛛’的初生丝。书写符文或契约时，有稳定魂念、镇压外邪之效，比你那根引魂笔更侧重‘镇’与‘固’。”
“这是‘功德金胶’。”他指了指那碟金色粘液，“以香火愿力为引，混合特殊矿物与灵药炼制而成，蕴含温和的‘生’与‘愿’之力。用于粘合特殊纸扎，或书写某些需要‘愿力’加持的符文契约，效果远比玄鱼胶好，也更贵。”
“这纸，是‘月华笺’，需在满月之夜，以灵泉浸泡、月华曝晒的‘玉芯草’浆制成，质地最佳，灵力通透，是制作高等纸扎和书写重要文书的顶级材料，客栈存货也不多。”
“这砚台，是‘养墨台’，黑曜石打磨，内刻微型聚灵阵，能使放入其中的墨汁或胶体长久保持活性，甚至缓慢提升品质。”
老头如数家珍，语气平淡，但每一样东西，显然都非同寻常，是客栈压箱底的宝贝。
“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现在就用。”老头终于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看着白羽，“是让你知道，送葬一行，看似与死人打交道，粗陋简单，实则门道极深，所用器物，皆有其理，皆含其意。从最普通的黄裱纸、玄鱼胶，到这些……每一样，都对应着不同的‘念’，不同的‘用’。用错了，轻则事倍功半，重则引发反噬，甚至干扰亡魂往生。”
他顿了顿，拿起一张普通的白纸和一把普通的剪刀：“所以，今天的第一课，不是学画符，也不是扎高深物件。而是……继续练裁剪，练最基础的‘净身纸’和‘敛气囊’。”
净身纸？敛气囊？
“亡魂离体，往往沾染生前污秽、死时怨煞，或环境中驳杂阴气。直接接触或引渡，易污染送行人自身，也可能刺激亡魂执念。”老头一边说，一边开始示范。他拿起白纸，剪刀在他枯瘦手指间仿佛有了生命，行云流水般裁剪出一个长方形纸片，又在边缘剪出几个简单的弧形缺口。
“净身纸，形似净布，符文内蕴。”他放下剪刀，拿起一支普通的毛笔，蘸了清水，在剪好的纸片上快速勾勒出几个简洁而充满韵律的符文。符文成型，纸张微微泛起一层极淡的乳白光晕。“以此纸虚拂亡魂（或覆盖尸体），可涤除其表面驳杂阴秽，令其魂体‘清爽’，更易接受安抚。符文的关键在于‘净’与‘柔’，不可带丝毫攻击或强迫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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