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京城,天气仍带着几分料峭寒意。
昨夜刚下过一场细雨,贡院外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倒映着天边翻滚的铅灰色云层。
晨风掠过槐树新抽的嫩芽,裹挟着泥土与纸墨的气息,吹得排队等候的举子们纷纷缩了缩脖子。
张时安站在队伍中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考篮里的青石砚台。
三日前那场"流民劫车"后,他索性闭门不出。
连吃食都由三皇子派来的暗卫亲自验毒——就这样还截获了两包掺着砒霜的龙井、一碟浸过断肠草的桂花糕。
"听说了吗?"
前面一个山东口音的举人压低声音,"昨儿鸿胪寺少卿家的公子突发恶疾,连夜送出城了……"
"呵,哪是什么恶疾。"
旁边的蓝衫举人冷笑,"分明是吃了书童从'福寿堂'买的安神丸!"
张时安垂眸不语。"福寿堂"是崔家的产业,看来有人连装都懒得装了。
"肃静!"
随着礼部官员一声厉喝,贡院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十六名身着赭红色号服的胥吏鱼贯而出,每人手中都举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木牌:
"片纸只字不得入,此乃朝廷取士之规!"
检查从最前排开始。
张时安看着一个个举人被叫到龙门前的青布围棚里——脱帽、解带、褪袜,甚至被要求张嘴检查舌下是否藏有纸条。
有个湖广举人因发髻里搜出半片油纸,当场被剥去襕衫拖出队伍,任他如何哭喊"是包烧饼的废纸"也无济于事。
"乙字十七号!"
听到唱名,张时安拎着考篮上前。
刚踏入围棚,就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负责搜检的胥吏生着双三白眼。
甲缝里还沾着墨渍,正是崔家旁支的崔老六。
"举人老爷,得罪了。"崔老六咧嘴一笑,露出颗金牙。
他检查得格外仔细,先是把考篮里的馒头掰成四瓣,又用铁签子捅穿砚台边缘,最后甚至要拆他中衣的缝线。
"且慢。"张时安突然按住对方手腕,"大人指甲里这墨色……似乎是新沾的?"
崔老六脸色一变。
不等他反应,张时安已高声喊道:"请换人复查!这位官差手上恐有夹带之嫌!"
全场哗然。
监试官疾步赶来,果然在崔老六袖中摸出几片写满经义的蝉翼纱。
崔老六面如死灰地被拖走时,怨毒的眼神几乎要在张时安身上剜个洞。
通过检查的举子们,像羊群般被胥吏引着穿过三重院落。
张时安分到的是"宙字二十九号"——恰好在茅厕隔壁,俗称"臭号"。
带路的号军见他神色不变,忍不住提醒:"每日酉时会有人来清理粪桶,老爷最好趁早晚答题。"
"多谢。"张时安塞过去一角碎银。
推开号舍斑驳的木板门,意料中的恶臭并未扑面而来。
这间三尺宽、四尺深的"蜗居"显然刚被洒过石灰,墙角还残留着未化的白霜。
抬头看,青瓦顶棚严丝合缝;低头瞧,砖地缝隙填着桐油灰——比起乡试时漏雨的茅棚,已是天上地下。
他放下考篮,先从底层取出个棉布缝制的奇怪物件:
两根细绳连着块叠成方形的细麻布,展开后能严严实实罩住口鼻,内侧还缝着个装薄荷叶的小口袋。
"这叫'避秽罩'。"
那时候刚做出来,就受到两个师弟的热烈追捧。
徐子睿曾好奇摆弄时,张时安这样解释,"比面衣透气,比熏香持久。"
系好带子,他取出砚台滴水磨墨。松烟墨与薄荷的气息交织,竟冲淡了粪桶飘来的氨味。
"咚——"
云板声响,题纸随着晨曦一同送入号舍。
张时安刚要提笔,忽听隔壁传来刻意压低的对话:
"…确定是宙字二十九号?"
"千真万确!只是那小子戴着古怪面罩,药粉怕吹不进去……"
张时安有些怀疑隔壁这两憨货是故意给他听见的。
当着他的面密谋,不是故意的,他直接去隔壁吃上一碗热翔。
不过不管对方想要搞什么小动作,他都没时间去应付对方。
只要他坐在这里,那就谁都不能阻止他往前走的步伐。
他笔尖一顿,无声地将三皇子给的龙纹玉佩挂在门楣上。
半刻钟后,两名巡绰官"恰好"路过,当场逮住个往墙缝里吹药粉的号军。
那人挣扎间怀中药包散落,惊得附近号舍的举人连连咳嗽——正是会试明令禁止的"迷神散",闻多了会让人昏沉嗜睡。
"带走!"巡绰官厉喝,却对着张时安的方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日影渐西,张时安已写完七篇时文。
臭号的确有弊亦有利——巡考官嫌味道重,很少过来巡视;
而其他举人宁可绕道也不愿靠近,反倒给了他难得的清净。
当暮鼓响起时,他正往最后一张卷子上匀朱砂界格。忽然一阵穿堂风掠过,掀得题纸沙沙作响。
抬头望去,贡院四角的了望塔上,锦衣卫的玄色衣袂在风中猎猎飞扬。
张时安轻轻摩挲玉佩。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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