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早被开门声叫醒了,站在屋檐下搓着手,看着父子三人,用好奇和吃惊的眼神绕过我们脸面看向身后背篼,看了看,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当看清楚是满满当当的口蘑的时候,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老天爷赏饭吃喽......”她喃喃着,把蘑菇倒在院里的青石板上,白花花的一片,映的黎明的院落都亮堂了几分。
一股子凉意,吹在脸上却舒服。他们把蘑菇一个个掰开,平摊在草席上,白生生的菌盖上很快就泛出淡淡的黄。太阳慢慢的爬上来山头,金色的光撒在屋顶上,蘑菇上的水汽一点点升起蒸发,空气里飘起股子清冽的蘑菇香。
奶奶留下一小筐新鲜的,中午炒了锅蘑菇。桩娃子把着碗边,看着油锅里蘑菇慢慢变软,冒着滋滋的响,香味钻进了鼻子里时,他突然觉得,昨夜在山里看见的银河,说不定就落在了这口锅里——不然,怎么会有这么香,这么暖的味道呢?
后来父亲总说,那片突然冒出来的丁子蘑菇,是老天爷给苦日子里讨生活的人,偷偷的塞的一块糖,那块糖的甜,他记一辈子,比后来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念想神往。
夜露已经浸凉了院角的艾草,二爷爷的二胡弦上还沾着白日晒透的阳光味,他往木凳上一坐,琴弓一拉,调子就顺着月光淌开了——不是悲的,是像老井水那样,混着些微涩的暖。
爷爷们的烟袋锅在月下明灭,说煤城那棵老槐树时,二爷爷的指节会无意识地敲着膝盖,“那树粗得很,你太爷他们分家那日,树影能盖过半条街...”话头转到往盛京旁黑森林去的路,爷爷忽然停了烟,喉结动了动,眼里的亮不是泪,是像瞅见了当年林子里漏下的日头。秦腔起时,他总爱拍着大腿唱《辕门斩子》,调子破了却带着股狠劲,惊得院墙上的壁虎顿了顿,又嗖地窜进瓦缝里。
奶奶端来的茶水冒着热气,粗瓷碗沿结着层薄茶垢。桩娃子凑过去时,二爷爷刚把二胡往腿上一搁,他瞅着桩娃子的眼神里藏着些东西——像是昨夜梦里的那团光。“昨晚那股腥甜气,你闻见没?”二爷爷声音压的很低,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落在土地上,转瞬灭了。
桩娃子往屋檐上瞟,黑瓦缝里塞着的蘑菇干正往下掉细渣,风一吹,那股子晒透了的木头香混着蘑菇的土腥气就漫过来,“可不是么,昨儿梦里的那片蘑菇,堆得跟阿娘蒸的白面馒头似的,就是比这干的多了层潮气...”他说着,指尖在夯土墙上划了划,像在描摹昨夜的场景。
西域的日头毒得很,晾在夯土墙上的萝卜干硬的能当哨子吹,奶奶蒸出来的馒头,一掰两半的晒到傍晚时,往框里码时一不小心就碎成了渣渣,放在框里的馍相互靠着的时候还会发出簌簌的响。这会儿奶奶正指挥着大伯把收下来的蘑菇干往堂屋里搬,竹筐蹭到门槛,发出“吱呀”的轻响,倒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二爷爷忽然直起腰,眼睛在月光下亮的很,“桩娃子,背上背篼,跟你弟兄们再去瞅瞅。”他往门外瞥了一眼,黑夜里的树影摇摇晃晃,“仔细看看周围地上有没有印子,那里可有甚改变,可记牢?”
桩娃子应声时,后脖颈的汗毛还竖着。他对着马棚里的马打了个响指,顺着马食槽旁的大树枝做成的钩子上取下几个藤编框,顺手丢给身后跟着的弟兄们,背篼沿磨得发亮——那是去年秋天上山拾柴磨得。大家很默契的一溜烟顺墙根出了院门,弟兄们都紧跟在身后,脚步压得比猫还轻,院门外的土路泛着白,像条没有尽头的带子。
爷爷们还在院里聊,二爷爷的二胡又响了,这次调子软乎乎的,像是在哄着谁。奶奶往灶房去了,灶台上的铜壶咕嘟着,把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
秘密基地的周边还是老样子,桩娃子仔细瞅着,并没有发现甚异常。时不时脚下踩着的盐碱地咔巴咔巴的脆响着,泛起的黄白色的土味飘散在身旁。
此刻眼前,还是昨夜初来时的场景那般,空气中带着腥甜味和些许潮湿的沙土味,大伯低声喃喃到:“比昨儿个看到的还多一样的哦!”其他人也发出了颤巍巍的惊讶声“嗷呦”桩娃子的手在裤管上蹭了蹭,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家秒懂,像平常一起围猎野兔子那样,散座包围圈开始重复昨夜的动作。今日的桩娃子确认了一点——蘑菇是真的,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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