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那句“诗在当下,更在千秋之后”脱口而出时,李白执壶的手微微一顿,他转过身,那双原本带着几分戏谑与疏狂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沉静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江风带着水汽和远处市集的喧嚣,拂过黄鹤楼的飞檐。我站在离李白数步之遥的地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刚才那句为崔颢《黄鹤楼》诗辩护的话,几乎耗尽了我这穿越而来之人积攒的所有勇气。
李白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用那双洞察世情的眼睛打量着我,仿佛要剥开我这身略显不合时宜的衣衫,直窥内里的灵魂。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有他手中那只朱红酒壶在轻轻晃动,折射着天光。
“哦?”良久,他嘴角才牵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带着酒后的微醺与沙哑,“小子,你且说说,这‘眼前有景道不得’的憋闷,如何就成了‘另一种成全’?若说得无理,便罚你以此江景,赋诗一首,不得借用前人只字片语。”
他随手一指楼下那奔流不息的长江,以及江上帆影点点。这既是考校,也是机会。我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抛出些真正超越这个时代眼界的东西,才能撬动这位诗仙的好奇心。
“李翰林,”我稳住心神,尽量让语调显得从容,“崔司勋之诗,气象苍茫,从仙人乘鹤的渺茫传说,直落到晴川历历、芳草萋萋的眼前实景,最后归于一怀乡愁,时空流转,情感沉郁,结构精严,堪称七律翘楚。您搁笔,非是才力不逮,而是不愿重复前人窠臼,是出于对诗道本身的敬重,也是对这片江山该有不同绝响的期许。”
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他饮了一口酒,不置可否,但眼神示意我继续。
“此乃第一重成全,成全了崔诗在此地的独绝。”我话锋一转,“而这第二重成全,或许在于……它留白了。”
“留白?”李白挑眉,对这个词显得颇有兴趣。
“正是。画道留白,意境方显深远。诗道亦然。崔颢之诗,写尽了日暮烟波、游子乡关,如同一幅精心绘就的工笔。而您若动笔,无论多么精妙,在此情此景下,都难免被拿来与崔诗比较,落入‘黄鹤楼诗’的既定范畴。您这一搁笔,反而为您自己,也为后世所有登临此楼之人,留下了一片可自由驰骋的想象空间。后人再咏黄鹤楼,便可不必再拘泥于仙鹤白云,而能生出万千气象。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大的成全吗?”
我这番话,半是真心推崇崔诗,半是融入了后世对李白“搁笔”典故的多种解读,更有意用了“留白”这类带有后世艺术理论色彩的词汇。
李白沉默了片刻,望着江面,忽然朗声一笑,笑声中带着几分释然与畅快:“好一个‘留白’!好一个‘更大的成全’!小子,你这话,倒有几分意思。不像那些腐儒,只知吹捧或惋惜,却不知其中真味。”
他转过身,将酒壶递向我:“来一口?”
我略一迟疑,还是接了过来,学着他们的样子豪饮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我强忍着才没有失态咳嗽。李白见状,哈哈大笑:“酒量还需磨练!不过,话能说到这个份上,算你过了第一关。现在,说说你自己。观你言行,不似寻常读书人,倒像是……从天外而来?”
他这话问得随意,我却心中凛然。诗仙的直觉,果然敏锐得可怕。
我知道,不能暴露穿越者的身份,但可以展现“天外”的视角。我斟酌着语句:“晚生乃一游学之人,来自……很远的地方。偶得异人传授,读过一些……或许尚未流传于世的诗文理论,也见识过不同于中原的风物与思想。故而,看事物或许角度有些不同。”
“异人?尚未流传于世?”李白眼中精光一闪,兴趣更浓,“譬如你方才所言‘诗在千秋之后’?莫非你能知后世如何评说我等?”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领域,但也充满了诱惑。我决定冒险一试,选择性地透露一些信息。
“后世评说,浩瀚如烟,晚生岂能尽知?只是……偶有所感。”我避开直接回答,转而说道,“譬如李翰林您,后世之人爱您‘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自信,亦爱您‘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傲岸不羁。但或许……更打动无数后人的,是那看似最简单的二十个字。”
“哦?哪二十个字?”李白显然被勾起了好奇心,连身体都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我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平静而清晰的语调吟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诗声落下,周遭仿佛安静了一瞬。连不远处的小书童张甘都停下了擦拭栏杆的动作,呆呆地望过来。
李白愣住了。他脸上的狂放不羁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审视,更有一种被无意间触碰到内心最柔软处的震动。这首诗,或许是他某次醉后信口吟来,或许是他旅途孤寂时随手记下,从未想过它会有多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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