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呷了一口早已冷透的粗茶,浑浊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惊魂未定又隐含期待的脸。灯火被门外溜进来的风吹得摇曳,将他佝偻的影子在斑驳的土墙上拉长、扭曲。
“诸位,”他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将那未散的恐惧与新生的好奇一同拿捏,今夜,月黑风高,正适合请出一物什——诸位且看。”
说着,他从那件磨损得油光发亮的青布长衫袖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物件,轻轻放在铺着暗沉色桌布的案几上。
那是一个香囊。
不大,约莫婴儿拳头大小,形状是精巧的五福捧寿。底色是陈旧的暗红,像是干涸已久的血,又像是被岁月浸透的朱砂。上面以极细的彩线,绣着繁复无比的缠枝并蒂莲纹样,针脚细密得惊人,在昏黄的灯下,泛着一种沉静而诡异的光泽。最奇的是,即便隔着些许距离,也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那香气非兰非麝,初闻是极清冽的冷香,似雪中寒梅,再细品,却又隐隐透出一股甜腻,仿佛能钻入骨髓,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怅惘。
“这玩意儿,名唤‘同心囊’。”说书人用枯瘦的手指,轻轻点着那香囊,声音压得更低,“出自江南苏家。不过,可不是苏州织造那个苏家,而是苏州城外,以刺绣闻名的绣娘苏菀。”
“话说那苏菀,年方二八,已是方圆百里内首屈一指的绣工。尤其是一手‘影绣’绝技,传说她绣的花鸟,能在月光下振翅欲飞,她绣的游鱼,置于水中似能摆尾而动。求娶她的人,能从苏州城门排到太湖畔。而这苏菡,却偏偏与一个名叫柳生的贫寒书生互生了情愫。”
“那柳生,虽家徒四壁,却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只待秋闱一举成名。二人私定终身,苏菀便倾尽心血,制作了这枚‘同心囊’。取她自幼便用特殊香料养护的青丝一缕,混以情人泪(实乃晨曦收集的牡丹花露),再辅以上百种名贵香料,一针一线,将满腔的柔情与期盼,都绣了进去。据说完成那夜,苏菀指心血珠不慎滴落,恰好染在并蒂莲的花心,使之更添了一分凄艳。”
“柳生赴京前,苏菀将这香囊塞入他怀中,泪眼婆娑:‘柳郎,见此囊如见妾身。此去路途遥远,山高水长,愿它佑你平安,盼你早归。’柳生紧握香囊,指天誓日:‘菀妹放心,金榜题名时,即我凤冠霞帔迎娶你之日!若违此誓,叫我……’”
说书人说到这里,适时地停住,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吊足了听众的胃口。
“后来的事,想必有些老爷也能猜着几分了。”他放下茶碗,幽幽一叹,“那柳生,果然高中了。殿试之上,被点为探花,琼林宴上,风头无两。恰被宰相看中,欲招为东床快婿。权势美人,锦绣前程,迷花了书生的眼。他早已将那苦守寒窑、翘首以盼的苏菀抛在了脑后。只托人带回一封寥寥数语的信和些许银两,便算是了结了这段情缘。”
茶馆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唏嘘,有人低声咒骂着“负心汉”。
“那苏菀接到书信,是如何的肝肠寸断,自不必细表。她不信柳生如此薄情,变卖了家当,孤身一人上京寻夫。千辛万苦到了京城,打听到的,却是探花郎不日将与宰相千金完婚的消息。大喜之日,苏菀混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那高头大马、披红挂彩的柳生,依旧是那般俊朗,只是眉眼间再无当日的温情,全是志得意满。”
“苏菀没有哭闹,也没有上前质问。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直到迎亲的队伍远去。当夜,她回到寄居的小客栈,对着那摇曳的孤灯,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另一个香囊——那是与送给柳生的一对儿,本是一双。她取出剪刀,剪断了自己如瀑的青丝,放入囊中,又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当初绣下的誓言纹样上……做完这一切,她将那香囊紧紧捂在心口,喃喃低语,声音冷得像是三九天的冰碴子……”
说书人的声音变得飘忽而诡异,模仿着那绝望女子的腔调:
“‘柳郎啊柳郎,你说过,香囊在,情意在。如今你的香囊恐怕早已丢弃,可我苏菀的情,我的魂,我的怨,却要与你……永世同心……’”
“言毕,气绝身亡。”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众人的脊背。
“诡异的是,苏菀死后,那枚她随身带着的香囊,竟不翼而飞。而留在负心郎柳生手中的那枚,却并未被丢弃。许是那香气确实独特,许是柳生内心深处尚存一丝愧疚或炫耀,他竟一直将那香囊带在身边,甚至在与宰相千金成婚后,也时常拿出来把玩。”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香气似乎比以往更浓烈了些,那甜腻之感,让他偶尔会想起苏菀的温存。但很快,怪事便接踵而至。”
“他总在夜深人静时,听到极轻极轻的啜泣声,仿佛就在枕边。他开始频繁地梦到苏菀,不是往日温婉的模样,而是穿着他们初见时那身月白衣裙,站在一片迷雾里,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只是流泪。那泪水,竟是殷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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