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沉甸甸的羊皮纸地契,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池小橙房间那张简陋的小木桌上。
烛光摇曳,映照着她刚刚签下的、墨迹未干的名字——“池小橙”。
哈尔掌心那短暂却清晰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她的手背上,与他那句平淡却重若千钧的“这是你家了”一起,在她心头反复灼烧。
家?
这座曾经囚禁她的移动城堡,这座见证了她最初恐惧、虚假表演、以及后来那些混乱纠缠的钢铁巨兽,如今法律上归属于她了。
这感觉荒谬得不真实,像一脚踩进了柔软的云里,底下却是万丈深渊。
哈尔到底在想什么?他近来的种种反常——烧契约、给地图、挡山洪、现在又送城堡——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结论:他像是在安排后事。
一种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她猛地从桌前站起,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被动地接受这一切。
她需要知道真相,需要知道他苍白的脸色、偶尔的踉跄、以及那双日益沉寂的金色眼瞳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
夜色渐深,城堡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孩子们和马鲁克早已睡下,哈尔的书房门也紧闭着,里面透不出半点光亮。
池小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契的影子和她对哈尔近况的担忧在脑海中交织,直到后半夜,才在极度的疲惫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眠并不安稳。
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她脑中冲撞:燃烧的契约纸、哈尔呕出的鲜血、山洪的咆哮、还有他转身离去时挺直却孤绝的背影……就在这混乱的漩涡中,一个异常清晰的画面骤然定格。
她站在城堡外那片新开辟的园地里,眼前是那株在焦土中顽强存活、刚刚抽出些许绿意的樱树枝。
月光很亮,给稀疏的叶片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
然后,她看到了他。
哈尔就站在樱花树下,背对着她。
他穿着单薄的衬衫,夜风吹动他淡金色的发丝。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透明,有些不真实。
接着,一个温和却带着某种空洞回响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达意识深处。
“池小橙……”
她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稻草人王子!可他明明已经……
“听我说,”王子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丝急切,“时间不多……看看那棵树……看看他……”
梦境中的视角被强行拉近。
她看到哈尔缓缓抬起右手,他的指尖凝聚着一点微弱的光芒。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池小橙血液几乎凝固的事情——他将那凝聚着光芒的指尖,猛地刺向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
没有鲜血淋漓的画面,但哈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一滴殷红得刺目、仿佛蕴含着生命精华的血珠,被他用指尖从心口引了出来。
那血珠在月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滴“心头血”滴落在樱花的根部。土壤像是活过来一般,微微蠕动,贪婪地吸收了那滴血。
樱花枝桠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了一分,绿意仿佛更浓了些。
而哈尔的脸色,在月光下瞬间惨白如纸,他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树干才勉强站稳,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
“他夜夜如此……”
王子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用本源的心头血,滋养这棵来自你故乡的树……妄图让它在这片焦土上扎根,妄图给你……留一个念想。”
“为什么……”池小橙在梦中嘶声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代价……”王子的声音越来越远,如同风中残烛,“本源精血,十日……毙命……”
画面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碎裂,池小橙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睡衣。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窗外,天刚蒙蒙亮,黎明前的寒意渗入骨髓。
是梦吗?
可那画面太过真实!
哈尔刺向心口的动作,他瞬间惨白的脸,还有王子那带着回响的警告——“夜夜如此”、“十日毙命”!
她再也坐不住了,掀开被子,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一件,穿着单薄的睡裙就冲出了房间。
城堡走廊里一片死寂,寒意刺骨。
她几乎是跑着穿过大厅,冲向通往城堡后方那片新园地的侧门。
冰冷的晨风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赤着脚踩在带着露水的冰冷草地上,冲向那棵孤零零的樱花树。
然后,她看到了他。
哈尔果然在那里。
他不是站着,而是背靠着樱花树的树干,瘫坐在泥土地上。
头无力地垂着,淡金色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他双眼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死灰的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则紧紧按在左胸心口的位置,指缝间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暗红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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