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小龙一家跟着向导岩甩,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终于钻出那片仿佛永无止境的原始丛林时,眼前的景象,让年仅十四岁的他,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立在了原地。
不是想象中的沃野千里、村舍俨然,也不是表叔信里含糊提到的“种地谋生”的寻常田园。
那是一片海。
一片无边无际、汹涌澎湃的、猩红色的花海。
漫山遍野,从脚下相对平缓的谷地,一直蔓延到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腰,目之所及,全是那种妖艳到令人心悸的红色花朵。花朵不大,花瓣单薄,但成千上万、亿万朵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正午灼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照射在花瓣上,反射出一种近乎诡异的、油腻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甜香,那香气馥郁、魅惑,钻进鼻孔,初闻似乎令人微醺,但多吸几口,便觉得喉咙发腻,胸口发闷,隐隐有种想要呕吐的眩晕感。
这就是父母千辛万苦、背井离乡要投奔的“好地方”?
陆小龙张大了嘴巴,忘记了长途跋涉的疲惫,也暂时忘记了离乡的愁绪和对未知的恐惧,只剩下纯粹的、视觉与嗅觉受到巨大冲击后的茫然与震撼。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花,更没见过颜色如此统一、如此浓烈、如此……不祥的花。广西老家的山野间,也有野花,星星点点,五彩斑斓,充满了自然的生机。而眼前这片花海,却透着一股人为的、单调的、甚至是狰狞的气息。
“发什么呆!快走!”向导岩甩不耐烦地推了陆小龙一把,力道不轻。他显然对这片花海早已司空见惯,脸上只有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就是‘黄金地’,也是‘鬼门关’,看多了,小心把魂儿勾走!”
父亲陆青山深吸了一口气,那甜腻的花香让他皱紧了眉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斜挎在肩上的柴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苍白的妻子韦秀英,低声说:“跟紧点。”
母亲韦秀英望着那片望不到头的猩红,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她紧紧攥着陆小龙的手,手心冰凉潮湿。她喃喃低语,像是在问丈夫,又像是在问自己:“这……这就是罂粟花?”
岩甩嗤笑一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本地人”的优越感:“没错,金娃娃就是从这花里出来的。好好干,饿不死你们!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陆家三人简陋的行囊和疲惫的面容,“命不够硬的话,埋在这花海底下当肥料的人,可也不少。”
他的话像一阵阴风,吹得陆小龙打了个寒颤。
他们沿着花田边缘狭窄泥泞的田埂继续前行。离得近了,陆小龙才看清那些花的细节。纤细的绿色茎秆顶着或粉红或深红或紫红的花朵,有些已经凋谢,露出一个鹌鹑蛋大小、椭圆形的绿色果实(后来他才知道,那叫罂粟果)。许多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劳工,男女老少都有,正佝偻着腰,沉默地在花田间劳作。他们用一种特制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在那些绿色果实上划开浅浅的口子,乳白色的汁液便缓缓渗出,凝结成深色的膏状物。空气中除了甜腻的花香,还混杂着汗臭、泥土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变质牛奶的酸涩气味。
那些劳工们看到岩甩带着陌生人过来,大多只是麻木地抬头瞥一眼,眼神空洞,没有任何表情,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重复那单调而精细的动作。他们的手上、脸上、破旧的衣服上,都沾满了暗红色的花粉和泥浆,仿佛已经与这片花海融为一体。
“看什么看!干活!”一个粗暴的呵斥声从不远处传来。陆小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相对整齐些、但同样面相凶狠的男人,手里拎着一根藤条,正在监工。他看到哪个劳工动作稍慢,或者划果的深浅不合要求,上去就是一藤条,抽得那人一个趔趄,却不敢吭声,只能咬牙忍痛,加快动作。
陆小龙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下意识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这地方,和他想象的“谋生之地”相差太远。那美丽的花海之下,掩盖的是怎样一种残酷的生存现实?
岩甩似乎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笑容,对那个监工模样的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他领着陆家三人,穿过一片片花田,走向花海深处一片低矮、破败的建筑群。
那是一片用竹子、茅草和废旧油毡搭建的窝棚区,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污水横流,垃圾遍地,苍蝇嗡嗡地成群飞舞。窝棚区边缘,靠近山脚的地方,可以看到几个简陋的茅草棚子,外面支着大锅,冒着可疑的白色蒸汽,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酸涩味道从那里传来。
“到了,这就是你们住的地方。”岩甩指着窝棚区边缘一个尤其低矮破旧、几乎半塌的棚子说,“以后,你们就归‘刀疤哥’管。他是吴登老爷手下的工头,负责这片区。规矩很简单,听话,干活,就有饭吃。不听话,或者完不成定量……”他嘿嘿冷笑了两声,没再说下去,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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