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浸透了苦汁的抹布,在罂粟花海猩红的背景下,一天天被拧出重复而艰辛的汁液。陆小龙已经记不清这是抵达“黄金地”后的第几个清晨,或许第十个,或许第二十个?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清晰的意义,只剩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麻木循环。最初的震撼、恐惧和愤怒,仿佛也被这日复一日的沉重劳作磨钝了棱角,沉淀为一种更深邃、更无声的压抑,积压在心底。
这天下午,毒辣的日头稍稍偏西,但热度并未减弱多少,依旧蒸腾着花田里的甜腻香气和汗臭。陆小龙感到一阵阵头晕,眼前的猩红花朵开始旋转。他已经连续劳作了好几个小时,水泡破了又起,指尖传来的刺痛几乎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他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用胳膊擦了擦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趁机偷偷瞥向不远处的父亲。
陆青山正背对着他,弯着腰,专注地对付着一排长势尤其旺盛的罂粟。父亲的脊背比以前更驼了,那件破旧的褂子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瘦削但依然坚实的背肌上,显露出清晰的骨骼轮廓。阳光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反射出油亮的光泽。
陆小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父亲的那双手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
因为长年累月在山里劳作,父亲的手本就粗糙。但在这片罂粟田里,不过短短十几天,这双手更是发生了骇人的变化。手掌变得异常宽厚,指节粗大变形,像老树的瘤节。手掌和手指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新旧交织的伤痕——有被罂粟枝叶划破的细长口子,有被锈蚀小刀割伤后发炎红肿的痕迹,有磨破的水泡结成的硬痂,还有不慎被罂粟汁液沾染后引起的皮肤溃烂,边缘红肿,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掉的、黑绿色的污垢,那是罂粟汁液、泥土和血渍混合后的颜色。
这双手,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机械的、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精准的韵律动作着。右手紧握着那把小弯刀,手腕稳定地翻转,刀尖在饱满的罂粟果上划出两三道深浅均匀的切口,乳白色的汁液瞬间渗出。然后,父亲会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捏住果实,右手换成刮片,等待汁液稍微凝固成深褐色后,再极其熟练地将那层珍贵的“生膏”刮落到挂在腰间的陶罐里。每一个动作都简洁有效,没有一丝多余,仿佛经过千百万次的重复,已经烙印进了肌肉记忆里。
陆小龙看得有些出神。他想起在广西老家时,父亲的手虽然也粗糙,但更多的是山间劳作留下的厚茧,是砍柴时磨出的硬皮,是播种收割时沾染的泥土气息。那双手,会在他摔倒时及时地扶住他,会笨拙却温柔地替他擦去眼泪,会在冬夜里就着微弱的火光,用竹篾编些小玩意儿逗他开心。那双手,代表着安全、温暖和依靠。
而此刻,父亲这双布满伤痕、几乎变形的手,却在熟练地侍弄着这种带来毁灭和痛苦的罪恶之花。它们依然有力,但这力量,似乎只用于在这片猩红的花海中挣扎求生,用于抵挡监工的藤条,用于保护他和母亲。一种混合着心疼、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愤怒的情绪,在陆小龙胸腔里翻涌。
就在这时,陆青山似乎感觉到了儿子的注视,缓缓直起腰,转过头来。他看到陆小龙苍白的脸色和满头的虚汗,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过来。
“累了?”父亲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却依旧沉稳。
陆小龙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逞强道:“还……还行。”
陆青山没说什么,只是伸出那双伤痕累累的大手,在自己破烂的裤子上蹭了蹭,似乎想蹭掉一些污垢,然后从怀里摸索着什么。很快,他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用宽大树叶包裹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树叶,里面是半块黑褐色的、看起来硬邦邦的粗粮饼子。这是他们昨天晚饭时,父亲偷偷省下来的。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父亲将饼子递到陆小龙面前,“离收工还早,空着肚子顶不住。”
陆小龙愣了一下,喉咙有些发紧。他知道,在这里,每一口食物都意味着活下去的能量。父亲自己肯定也饿着。
“爸,你吃吧,我不饿。”陆小龙推辞道。
“让你吃就吃!”父亲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难得的温和,“我正在长身体,消耗大。快点,别让监工看见。”
陆小龙不再犹豫,接过那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子,小心翼翼地啃了起来。饼子很糙,喇嗓子,带着一股霉味,但此刻在他嘴里,却仿佛比什么都香甜。他吃得很慢,很珍惜。
陆青山就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儿子吃东西,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他抬起自己那双可怕的手,似乎想摸摸儿子的头,但看到手上的污垢和伤痕,动作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陆小龙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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