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沉重、令人窒息的黑暗。
陆小龙的意识如同一叶在惊涛骇浪中彻底倾覆的小舟,沉入了无光无声的深海。高烧是那焚身的烈火,将他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都灼烧得滋滋作响;而随之而来的虚弱和昏迷,则是冰冷的海水,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痛苦和无尽的混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
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针尖般刺破了厚重的黑暗帷幕。紧随而来的,是潮水般涌回的、变本加厉的剧痛和灼热。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不清,眼前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摇曳晃动的水波纹,边缘散发着诡异的虹彩。岩缝顶部的粗糙石壁扭曲变形,仿佛某种怪诞的浮雕。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聚焦,确认自己仍然躺在那个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狭小空间里。
他还活着。
但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庆幸,而是更深沉的绝望。
他还活着,意味着他仍在承受这无休止的折磨。
高烧丝毫没有减退的迹象,反而像一座喷发的火山,在他体内疯狂地肆虐。额头滚烫得吓人,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钻心的抽痛。喉咙干裂如同久旱的河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烧红的炭块,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试图吞咽,却连一丝唾液都分泌不出来。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关节都在哀嚎,酸胀疼痛,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那处感染的伤口更是变成了一个灼热的疼痛核心,不断向四周辐射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抽痛和灼热感,提醒着他身体正在从内部溃烂。
寒冷的感觉已经被体内的高热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源自生命核心被焚烧的虚弱感。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最可怕的是意识的状态。它不再完全昏迷,但也远未清醒。它漂浮在一种极其危险的、半梦半醒的谵妄状态。理智如同风中之烛,明灭不定,随时可能被高热的狂风吹熄。
幻觉变得更加频繁、更加真实、也更加恐怖。
父亲满身是血的身影就在岩缝口晃动,无声地对他张着嘴,眼神里充满了哀伤和……责备?母亲那哀婉的歌谣断断续续地飘来,却总在最高亢处戛然而止,变成令人心悸的啜泣。刀疤脸工头狞笑的脸庞在石壁上浮现,越来越大,那独眼中射出残忍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进来。他甚至又看到了那头野猪,哼哧着,用獠牙疯狂地刨刮着岩缝的入口,碎石簌簌落下……
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彻底模糊了。他分不清哪些是记忆的回响,哪些是高热制造的噩梦,哪些……又是即将到来的死亡的预兆。
绝望,如同岩缝里弥漫的湿冷空气,无孔不入地渗透了他的灵魂,将他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志也浸泡得冰冷、酥软。
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坚定。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徒劳。他就像一只掉进松脂里的虫子,所有的努力只是加速了自己的凝固和毁灭。
死亡,不再是抽象的恐惧,而成了一个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其冰冷呼吸的具体存在。它就在这片黑暗里,静静地等待着,耐心地、无可抗拒地收紧了套索。
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压垮的疲惫感席卷了他。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意志的彻底衰竭。他太累了,太痛了,太孤独了。
就这样结束吧……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顶点,一种奇怪的本能,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在理智彻底熄灭前最后的微弱冲动,驱使着他做出了一个动作。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毫无意义。这里不可能有人来。这改变不了任何事。
但他还是做了。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最后的一丝气力,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右臂。手指摸索着,在身下的碎石和泥土中,艰难地抠起一块边缘相对尖锐的小石块。
然后,他侧过身,面向岩缝内壁那相对平整、潮湿的石面。
他开始刻划。
动作僵硬、笨拙、无力。石尖在湿滑的石面上打滑,很难留下痕迹。他需要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同一个笔画。每动一下,都耗费着他濒临枯竭的生命力,带来全身的剧痛和眩晕。
他没有思考要刻什么。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只剩下一种模糊的、执拗的意念:留下点什么。证明自己来过。证明自己存在过。哪怕就像沙滩上的字迹,下一秒就会被海浪抹去。
他刻下的痕迹歪歪扭扭,浅淡得几乎难以辨认。那似乎是一个字,又似乎只是几条交错的、无意义的划痕。那或许是他名字的一部分,或许是父亲姓氏的一个笔画,又或许……仅仅是他内心深处那份无法磨灭的、对“家”的破碎记忆的一个模糊投影。
这并非指向任何希望的呼救,而是一个生命在彻底湮灭前,于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发出的最后一声微弱、却包含了全部存在意义的呢喃。
我在这里。
我活过。
我抗争过。
现在,我要消失了。
当最后一笔艰难地划下,他手臂的力量彻底耗尽。石块从他指间滑落,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他瘫软下去,胸膛剧烈起伏,却吸不进足够的空气,如同一条离水的鱼。视线再次迅速模糊、黑暗下去。
在意识再次被高热和虚弱吞噬的前一刻,他最后看了一眼石壁上那模糊的、可怜的刻痕。
它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微不足道,仿佛随时会被岩壁渗出的水汽抹去,或被下一次的暴雨冲刷得无影无踪。
就像他一样。
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悲伤、无尽疲惫和诡异平静的情绪,掠过他灼热的心头。
然后,黑暗再次温柔地、也是残酷地,彻底拥抱了他。
岩缝里,只剩下少年粗重、滚烫而痛苦的呼吸声,以及石壁上那一道刚刚诞生、却仿佛凝结了所有绝望的、无声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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