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变成了一个粘稠的、缓慢旋转的漩涡。陆小龙的意识就在这漩涡中载沉载浮,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揉捏。高烧是漩涡的中心,散发出灼热的地狱之火,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炙烤得滋滋作响,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砸在烧红的铁砧上,带来沉闷而剧烈的震痛。
他感觉自己正在融化,正在分解。身体的边界变得模糊,仿佛要化作一滩滚烫的、散发着腐败气息的脓水,渗入身下冰冷的岩石,与这片绝望的土地彻底融为一体。喉咙早已失去了吞咽的功能,干裂的黏膜每一次与空气摩擦,都像是砂纸在刮擦,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灼痛。呼吸变得极其艰难,每一次吸气都短促而浅,仿佛肺部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无法充分扩张;呼气则带着一种不祥的、微弱的哨音,像是生命正在从一个小小的破洞里飞速流逝。
饥饿感已经不再是胃部的痉挛,而是演变成了一种弥漫全身的、更深层次的虚弱和空洞。仿佛他整个存在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由高热和疼痛支撑起的、即将崩溃的空壳。伤口处的炎症像一颗恶毒的种子,持续不断地向血液中释放着毒素,加剧着他的眩晕和意识混乱。
幻觉变得更加支离破碎,也更加恐怖。他不再看到完整的人形或场景,而是破碎的、扭曲的片段:父亲那只伸向他的、沾满鲜血的手,在黑暗中无限放大,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的脸;母亲哀婉的歌谣变成了尖锐的、不成调子的嘶鸣,刺穿他的耳膜;刀疤脸工头的狞笑化作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岩壁上游走、重叠;甚至那些猩红的罂粟花也活了过来,变成一只只流淌着黏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真实的世界,那个由冰冷岩石、潮湿空气和自身剧痛构成的世界,已经退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动的毛玻璃。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这片由高热和衰竭制造出的、光怪陆离的地狱图景中,被动地承受着无尽的折磨。
时间感彻底消失了。一秒如同一个世纪,一夜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他只是在纯粹的存在与痛苦的煎熬中,缓慢地滑向那个已知的终点。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熄灭、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刻——
“砰!”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像一根最细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包裹着他的、由高热嗡鸣和幻觉噪音织成的厚重帷幕。
声音来自很远的地方。隔着层层叠叠的山峦和密林,被距离和障碍物极大地削弱、扭曲,变得飘忽不定。但它所具有的某种特质,却让陆小龙几乎停止工作的脑干和濒临崩溃的听觉神经,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剧烈的反应。
这不是雷声。暴雨早已过去,天空虽然阴沉,但并无雷暴的迹象。这声音更短促,更干脆,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
这也不是野兽的嚎叫或树木折断的声响。它太规则,太……人工化了。
枪声?
这个模糊的概念,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近乎凝固的意识中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但……这枪声,和他记忆中追兵那些老掉牙的、发射时带着沉闷“嘭”声和明显烟雾的步枪声,完全不同。这声音更“亮”,更“脆”,回响更短,消失得更快。仿佛……更有力,更……现代?
是幻觉吗?是高烧烧坏了脑子,把某种自然声响扭曲成了记忆碎片里的枪声?还是……他真的听到了?
“砰……砰……”
又是两声!间隔极短,节奏分明。这一次,声音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点,但仍然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陆小龙残存的一丝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拼命地闪烁起来。他努力地想集中精神,想分辨这声音的来源和性质。但高烧如同浓雾,严重干扰着他的判断。那声音忽远忽近,时而真切,时而虚幻,仿佛就在耳边炸响,又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来。
他试图转动沉重的头颅,朝向声音大致传来的方向,但这个微小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他只能僵硬地躺着,用尽全部心神去捕捉那缥缈的声响。
会不会是……吴登的人?他们用了新枪?还是……别的什么人?
父亲临死前的场景,那些穿着杂乱服装、手持各种破旧武器的追兵形象,与这清脆利落的枪声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一片混沌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岩坎教官那破烂但明显是制式的军装……SNLA……与吴登敌对的势力……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希望火花,在他内心最黑暗的深处,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但这火花太微弱了,瞬间就被巨大的痛苦、虚弱和根深蒂固的绝望所淹没。
更大的可能性,这仍然是幻觉。是濒死的大脑在彻底关机前,无意义地播放着混乱的记忆碎片和感官噪音。
声音没有再响起。
丛林恢复了死寂。只有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血液冲过太阳穴时发出的、放大了无数倍的轰鸣声。
那几声遥远的、可疑的枪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后,迅速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确切的证据,只留下一个更加令人困惑和不安的谜团。
是真实存在的交火,预示着他附近有未知的武装活动?还是仅仅是死神降临前,最后一场捉弄人的幻听?
陆小龙无法判断。他的意识再次被高热的浪潮淹没,沉回那片扭曲、痛苦的黑暗深渊。但这一次,在那片纯粹的绝望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关于“外界可能存在不同可能性”的念头,像一粒被无意间带入的石子,沉入了他的潜意识深处。
尽管他依旧濒临死亡,尽管痛苦没有丝毫减轻,但那绝对的、密不透风的绝望牢笼,似乎被那几声遥远的枪响,刺开了一道比发丝还细的裂缝。
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远方的风,似乎正试图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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