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金氏一门,不求显赫,但求安稳。”金日磾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疲惫,“安稳之道,首在‘慎’字。慎言!慎行!慎交游!”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目光更加锐利,“你与霍家子弟、上官子弟,乃至其他勋贵子弟交往,务必谨守本分!不议朝政,不涉是非,不贪图一时之利!尤其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尤其是上官安!此子轻浮狂躁,其父…其心难测!你务必敬而远之!切莫卷入他们的是非之中!”
“是!父亲教诲,儿谨记于心!”金赏被父亲话语中那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心头沉重,连忙躬身应道。
金日磾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胸膛剧烈起伏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气。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份白日里收到的、来自某位宗室远支的请托信函,言辞恳切,所求不过是为其子弟在边郡谋一个微末小职。金日磾的目光在那信函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份帛书,却没有展开。昏黄的灯火映照着他灰败的脸色和眼中深沉的无奈。
“为父…老了,也病了。”他低声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这副残躯,不知还能替陛下、替霍公…分担几分…” 他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里饱含着对自身命运的无力,对帝国未来的深忧,以及对霍光独撑危局的悲悯。“这些请托…人情…看似微末,实则皆是引火烧身的薪柴…烧不得,也…烧不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到书房角落那只巨大的青铜炭盆旁。盆中的炭火已燃得只剩下暗红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量。金日磾拿起火钳,拨开灰烬,露出一点尚存的火星。他没有添加新炭,而是将手中那份来自宗室的请托信函,毫不犹豫地伸向了那点微弱的火星。
帛书遇火即燃,橘黄色的火焰瞬间舔舐上来,贪婪地吞噬着上面的墨字。火光明灭不定,跳跃在金日磾忠厚而疲惫的脸上,映照出他眼中那份深沉的、近乎悲壮的决绝。那些恳切的言辞,那些隐含的人情,那些可能带来麻烦的请托,都在火焰中扭曲、卷曲,最终化为片片焦黑的灰烬,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炭盆底部。
“父亲!”金赏低呼一声,想阻止却已来不及。他明白,父亲这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一切可能带来非议和麻烦的牵连,也是在用这微弱的火光,为他,为整个金家,点燃一盏名为“谨慎”的孤灯。
火焰熄灭,书房内重新陷入昏暗,唯有书案上那盏青铜雁鱼灯还在顽强地燃烧着,豆大的灯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孤独而微弱。金日磾的身影被灯光拉长,投在身后巨大的、绘有忠孝节义故事的屏风上,那影子随着他压抑的咳嗽而微微晃动。他佝偻着背,望着炭盆中最后一点火星彻底熄灭,化为一片冰冷的死灰。
窗外,长安城的更漏声依旧滴答作响,敲打着这漫长而沉重的冬夜。这巍巍帝都,这未央宫阙,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如同蛰伏的巨兽。金日磾知道,他这盏微弱的灯,守不了太久。而霍光脚下那条托孤之路,才刚刚铺开在无边的黑暗里,前方是惊涛骇浪,还是万丈深渊?无人知晓。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孤灯残烬之下,竭力守住这份忠厚老臣最后的谨慎与清醒,如同风暴来临前,最后一块沉入深海的、无声的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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