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燕王府。入夜的风从北地荒原卷来,裹挟着沙砾和刺骨的寒意,猛烈地抽打着王府高耸的、漆皮斑驳的围墙,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无数怨魂在哭嚎。王府深处,正殿“承运殿”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一处偏僻的、由厚重青石垒砌、形如堡垒的配殿,依旧透出昏黄摇曳的光线。这里不是寝殿,而是王府的武库。巨大的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风声鹤唳,也隔绝了王府内最后一点人声。
殿内空气浑浊,弥漫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陈年桐油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不甘”的腐朽气息。粗大的牛油火把插在四周墙壁的铁环上,火苗被不知何处钻入的冷风拉扯得忽明忽暗,疯狂舞动,将殿内堆积如山的兵刃甲胄的影子投射得巨大而扭曲,如同无数蛰伏的、择人而噬的怪兽。长矛如林,戈戟森然,皮甲堆叠如山,青铜剑、铁剑杂乱地插在武器架上,刃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幽的冷芒。角落里,甚至还有几架蒙尘的、巨大的攻城弩和冲车部件,如同被遗忘的史前巨兽残骸。
燕王刘旦,就站在这片冰冷的、充满杀伐之气的兵器丛林中央。他没有穿王袍,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腰束牛皮革带。身形高大,却因常年纵酒和郁结而显得有些虚浮,面庞方正,依稀可见几分武帝年轻时的英武轮廓,却被一层浓重的、挥之不去的阴鸷戾气彻底覆盖。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窝深陷,下巴上胡茬凌乱,手里紧紧攥着一柄连鞘的、装饰华丽的青铜长剑。那剑鞘上镶嵌的绿松石和红宝石,在火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光芒,与他此刻落魄而狰狞的神情格格不入。
“哗啦——!”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刘旦猛地将手中那柄装饰华贵的青铜长剑狠狠掼在地上!沉重的剑身砸在冰冷的青石地面,剑鞘上的宝石崩裂飞溅,发出清脆的哀鸣,剑身从半开的鞘中震脱,滑出一截寒光凛冽的锋刃!
“孤不服!”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刘旦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滔天的怨毒,在空旷的武库里轰然回荡,震得火把的光焰都猛地一颤!“凭什么?!孤是父皇的长子!论长幼,论才干,论对朝廷的功勋…孤哪一点比不上那个黄口小儿?!刘弗陵!他算什么东西!一个钩弋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孽种!乳臭未干!他凭什么?!凭什么坐在那未央宫的龙椅上!凭什么让霍光那个外戚佞臣站在他身后,托起那本该属于孤的江山?!”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冰冷的兵刃丛林中踉跄着转圈,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地上那柄滑出半截的利剑,仿佛那冰冷的锋刃上,倒映着他扭曲的面容和破碎的帝王梦。他猛地抬起脚,用厚底皮靴狠狠踹向旁边一架插满长戟的武器架!
“哐当——哗啦!”
沉重的武器架轰然倾倒!数十柄锋利的戟戈如同倒塌的森林,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和撞击声,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呛人的灰尘。刘旦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看着满地狼藉的兵器,眼中没有丝毫悔意,只有一种破坏带来的、扭曲的快意和更深的空虚。
“殿下…息怒…” 一个苍老而带着谨慎的声音,从殿门阴影处传来。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深灰色布袍的老者,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摇曳的火光边缘。他是燕王府的首席谋士,公孙遗。一张布满皱纹的瘦脸上,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细小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而精明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的鼠目。
“息怒?”刘旦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毒蛇般盯住公孙遗,声音嘶哑而充满嘲讽,“你让孤如何息怒?!看着那小儿坐在龙椅上?看着霍光在长安城里发号施令?看着孤这燕王的头衔,像个笑话一样挂在这苦寒之地?!”他大步走到公孙遗面前,浓烈的酒气和怨毒的气息几乎喷到老者脸上。“父皇…父皇他老糊涂了!被钩弋那个妖妇迷了心窍!被霍光那等小人蒙蔽了双眼!孤…孤才是这大汉江山最合适的继承人!孤才是!”
公孙遗并未后退,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避开刘旦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阴冷:“殿下所言,句句在理。然则…事已至此,木已成舟。陛下…已然龙驭上宾,新帝登基,霍光秉政…已成定局。”他抬起眼皮,那细小的鼠目在火光下闪过一丝精芒,“此刻贸然行事,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那你说!孤该如何?!”刘旦一把揪住公孙遗的衣襟,将他瘦小的身体几乎踢离地面,咆哮着,“难道就让孤在这蓟城苦寒之地,眼睁睁看着,等着老死?!孤不甘心!孤死也不甘心!”
公孙遗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脸上却依旧不见慌乱,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殿下…稍安勿躁。”他艰难地掰开刘旦铁钳般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衣襟,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长安城…也并非铁板一块。新帝年幼,霍光虽掌大权,然其根基,真就稳如泰山?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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