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二楼临街的雅座,被一扇巨大的、绘着昆仑仙境图的紫檀木屏风隔绝了楼下的喧嚣鼎沸。
屏风内,空气里弥漫着与楼下浊浪迥异的、清冽而昂贵的西域葡萄酒香,混合着银丝炭盆散发的干燥暖意。角落的青铜鎏金博山炉里,一缕稀薄的龙涎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属于上层权贵的疏离气息。
上官安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宽大胡床上,宝蓝色的锦袍领口微敞,露出里面金线刺绣的中衣边缘。他脸上还带着几分宿醉未消的浮肿,眼神却已恢复了惯常的轻浮与一丝被压抑的躁动。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通体碧绿、薄如蛋壳的琉璃夜光杯,里面盛着殷红如血的葡萄美酒,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落在对面那人身上。
丁外人。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暗云纹的蜀锦深衣,质地柔滑,剪裁合体,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他并未像寻常男宠般故作媚态,反而坐姿端正,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不卑不亢的气度。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润如玉的笑意,修长的手指同样握着一只琉璃杯,动作优雅地轻啜着杯中酒液。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睑下,偶尔抬起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毒蛇般幽冷精明的光芒,暴露了他绝非池中之物。
“丁…兄?”上官安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玩味和不甚恭敬的试探,“久闻大名啊。长公主殿下身边…最得力的…嗯…心腹?”他将“心腹”二字咬得有些暧昧,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弧度。
丁外人仿佛没听出那弦外之音,笑容依旧温煦,如同春风拂面:“安少谬赞了。外人微末之人,不过是尽心侍奉殿下,替殿下分忧解劳罢了。倒是安少,”他抬起眼,目光真诚地看向上官安,带着毫不掩饰的推崇,“左将军虎父无犬子,安少年纪轻轻,便已是车骑将军(虚衔),英武不凡,气宇轩昂,前途不可限量。外人…仰慕已久。”他的声音清朗悦耳,每一个字都如同精心打磨过的玉珠,精准地滚向上官安的痒处。
这番恭维显然搔到了上官安的得意之处。他脸上的轻蔑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受用的得意。他晃了晃手中的琉璃杯,殷红的酒液在薄壁中荡漾:“哦?丁兄倒是会说话。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纨绔子弟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抱怨,“这‘前途’二字,说来轻巧。在这长安城里,头上压着座大山,再好的骏马,也跑不快啊!”他意有所指,目光瞥向窗外未央宫模糊的轮廓,怨怼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丁外人眼底的精光一闪即逝。鱼儿…上钩了。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病相怜般的理解与一丝愤懑:“安少此言…真是道尽吾辈心声!”他叹息一声,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推心置腹的意味,“外人虽位卑,然在殿下身边,也常听闻…朝中之事。霍大将军…持重自然是好的,只是…唉!”他欲言又止,摇头叹息,仿佛有千般委屈难以言说。
“只是什么?”上官安果然被勾起了兴趣,追问道,身体也不自觉地坐直了些。
“只是…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些!”丁外人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声音里带着压抑的“不平”和“委屈”,“殿下何等尊贵?金枝玉叶!不过是关心幼弟,送些滋补之物,荐个伶俐人手想更好地服侍陛下饮食起居…竟被大将军…以‘外臣不得擅入宫闱’、‘奢华移志’之名,当众驳回!殿下回府后,气得连晚膳都未用!外人侍奉在侧,看着殿下那般委屈…这心里…”他适时地顿住,脸上流露出真切的心疼与愤懑,仿佛感同身受。
“什么?!”上官安猛地将手中琉璃杯顿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脆响!殷红的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洁白的象牙箸上,如同几滴刺目的血。“霍光他…他竟敢如此对待长公主殿下?!”他脸上的轻佻瞬间被一种混杂着同仇敌忾和被点燃的怒意取代!长公主的遭遇,瞬间与他自身、与他父亲在尚书台所受的屈辱重叠!霍光!又是霍光!这座压在他们头顶的大山,不仅挡住了他上官家的青云路,竟连皇亲国戚的面子也敢如此践踏!
“岂止是殿下!”丁外人见火候已到,立刻趁热打铁,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字字带着致命的诱惑和煽动,“外人还听闻…左将军前日在尚书台,为国举荐良将,一片赤诚,竟也被大将军…轻飘飘一句话就否了?还派了个什么范明友去边塞?”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上官安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安少!这…这哪里是议事?这分明是独断专行!是视满朝文武如无物!是…是视殿下与左将军这般的国之柱石如草芥啊!”
“住口!”上官安猛地低吼一声,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丁外人这番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头最敏感、最屈辱的伤疤上!父亲那日从尚书台回来时铁青的脸色、紧咬的牙关、书房里传出的器物碎裂声…一幕幕瞬间涌上心头!霍光那张沉静无波、却如同万年玄冰般冷酷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一股混杂着家族屈辱、自身前途受阻和被轻视的巨大怨毒,如同毒火般瞬间吞噬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汉阙惊澜请大家收藏:(m.2yq.org)汉阙惊澜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