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竹定了定神,在那一排排落满灰尘的木柜前站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探向最里层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角落。
他抽出的,是一卷用整张鞣制过的兽皮包裹的册子,入手沉重,边缘因岁月而卷曲发黄。
封口处用着一种暗红色的泥蜡,上面清晰地烙印着三个篆字:守陵录。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祖父临终前那双浑浊却又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
这或许就是答案,是老槐村世世代代村长必须背负的秘密。
他将皮卷平放在桌上,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向那块封泥,试图将其剥离。
然而,就在指尖与封泥相触的刹那,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自他胸口猛地炸开。
那痛感并非皮肉之苦,而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灵魂深处被点燃,一个早已淡忘的烙印,此刻正被烧得通红,灼烫着他的每一寸神思。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被锁链捆缚的怨魂、在幽都石林间无声哭泣的影子、祖父一次次用鲜血在符纸上描摹的复杂咒文……他猛然惊醒。
这哪里是什么传承,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世代延续的诅咒。
他明白了。
凡是记录了名字,记述了过往,录入了咒语的东西,都会像磁石一样,将那些不肯散去的执念牢牢吸附。
它让死去的人不得安息,也让活着的人不得安宁。
祖父将这本《守陵录》封存,并非是留给他继承,而是在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林青竹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他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走到尚有余温的灶台边,用火钳夹出一块未曾燃尽的黑炭,将其放入一个粗陶盆中。
他没有点燃整卷皮册,那无异于释放出其中禁锢的所有执念,只会造成更大的祸患。
他只是小心地将皮卷展开一角,让炭火的灼热舔舐着首页。
兽皮在高温下微微卷曲,发出一阵细微的焦糊气味。
首页顶端,用朱砂写就的三个字——“林青竹”——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变黑,化为飞灰,最终彻底消失。
他做完这一切,便立刻用湿布扑灭了火星。
整本《守陵录》,除了开篇的名字被抹去,其余部分完好无损。
他重新将其卷好,放回了那个最深的柜中,这一次,没有再用封泥。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枷锁,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从墙角拿起祖父留下的那把槐木小刀,刀身因常年摩挲而温润光滑。
他走到院门前,抬头看着门楣上那三个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刻痕——“赶尸铃”。
他举起小刀,一刀一刀,沉稳而用力地将那三个字削去。
木屑纷飞,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在穿堂风中散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停歇,又拿来铁锹,在院子西侧的墙根下挖掘起来。
泥土翻开,很快,一个坚硬的物体触到了锹头。
他俯身用手刨开浮土,取出的正是当年那个牧羊女悄悄埋下的星砂残核。
只是此刻,它已然失去了所有光泽与温度,看起来和一块普通的河卵石别无二致。
林青竹握着这块冰冷的石头,径直走向村外。
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他站在河滩上,用力将石头抛向河心。
石头落水,只发出“噗通”一声轻响,便被湍急的水流吞没,连一圈涟漪都未曾留下。
就在石头沉入水底的那一刻,林青竹忽然觉得脑中一空。
一段从小听到大的旋律,一段祖父在摇着蒲扇的夏夜里,总会无意识哼起的古怪调子,就这么突兀地从他的记忆中蒸发了。
他努力地回想,却只记得起第一个音符,那被村里人称为“驱魂调”的曲子,他再也想不起第二句该怎么唱。
他站在岸边,良久无言,任由河风吹拂着他空荡荡的思绪。
那一夜,他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他再次回到了幽都石林的旧址,但那片嶙峋的石碑与冲天的怨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坦如镜的田野,在月光下静谧祥和。
一个总角孩童正在田埂上无忧无虑地奔跑,他的每一步落下,脚印里都会闪烁出一点星芒,但那光芒微弱至极,转瞬即灭。
林青竹站在田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提醒那个孩子:“小心,这里曾经有一扇门。”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孩童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停下脚步,回头冲他灿烂一笑。
在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林青竹看不到任何过往的影子,也没有一丝未来的记忆,只有纯粹的、当下的喜悦。
他悚然惊醒。
原来,真正的封印,从来不是用符咒去镇压,也不是用石碑去禁锢,而是让一切都像是从未发生过。
天光微亮,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台。
那盆曾经生机勃勃的铃舌草,此刻叶片已尽数枯萎垂落,化作一滩不起眼的泥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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