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晨雾尚未散尽,老槐村的炊烟便已袅袅升起,缠绕在那些历经风霜的屋檐和光秃的枝桠间。
槐生,村长的孙子,提着一把铜壶,步履平稳地走向院角那口老井。
井是村子的根,水脉连着地脉,养育了槐家世世代代。
他习惯了每日清晨用这第一捧井水煮茶,那清冽甘甜的滋味,能涤荡一夜的残梦。
他放下铜壶,熟练地将水桶沉入井中。
井水幽深,映着灰白的天色,如一块未曾雕琢的冷玉。
水桶搅破了平静,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就在他准备提水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水面中央,随着涟漪的平复,正缓缓浮起一物。
那东西很小,既不是风吹落的草屑,也不是腐烂的沉渣。
槐生停下了动作,凝神细看。
那是一片叶子,形状狭长,酷似人的舌头,边缘带着一圈焦黄的痕迹,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燎过。
他的心猛地一沉,呼吸也随之放缓。
这是铃舌草,一种只在传说中听祖父提过的草,据说只生长在地脉郁结之处,靠吸食消散不去的执念为生。
村里的铃舌草早已在几十年前就彻底枯死了,连深埋的旧根都化作了泥土,这片叶子绝不可能是新长出来的。
他没有直接用手去碰,而是返身回屋,取来一只专门用来撇去浮沫的竹制长柄水勺。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叶子从水中捞起。
叶片触碰到竹勺的瞬间,槐生感到一股微弱的暖意顺着勺柄传来,仿佛这叶子并非死物,而是尚存一丝生机。
叶身湿润,却毫无腐烂的迹象,坚韧得如同鞣制过的薄皮。
槐生将其轻轻放在井台的青石上,翻了过来。
叶背之上,赫然有着几道极细的刻痕,细如发丝,却清晰可辨。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什么符咒,倒像是一串小小的脚印,一共七步,从叶片边缘蜿蜒着走向中心,最终停留在一个浅浅的点上。
七步之痕,由外向内。
槐生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一片偶然上浮的枯叶,而是地脉深处某个未曾安息的念头,借着这与地底相通的井口,递出来的一封信,一个问询。
村里的老人说过,有些执念散不去,就会化作地底的“根”,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重复着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
他不敢怠慢,快步回到屋里,取来一只素白的陶盘。
他将叶子郑重地置于盘心,又用竹筒接了些屋檐上凝结的晨露,轻轻覆在叶片之上。
露水冰凉,触及叶脉的瞬间,仿佛唤醒了什么沉睡的东西。
一滴滴露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叶身,那焦黄的边缘泛起一层微弱的光晕。
紧接着,叶片平坦的表面上,渐渐浮现出一幅模糊的影像,如同水墨在宣纸上化开。
那是一座断裂的石桥,桥下是干涸的河床。
桥头一方石台上,一只粗陶碗倒扣在地,碗底刻着三个字,字迹古拙,笔画间闪烁着即将熄灭的微光——“火莫熄”。
影像中,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光线,自那碗心延伸而出,穿过层层叠叠的虚影,笔直地指向井口的方向。
槐生看得心头发紧。
他想起了祖父讲过的故事,那个在饥荒年代守在村口断桥边,为过路人分发稀粥的牧童。
牧童死后,村民感念其恩,便在桥头点了长明火,烧了整整七年。
后来世事变迁,断桥荒废,长明火也早就熄了。
他原以为那段往事早已随风而散,没想到,牧童消散的残识中,那“愿火不熄”的人愿,竟成了沉入地脉的执念。
它被困在地底太久,久到误以为人间早已将它遗忘,于是借着铃舌草这唯一的信物,穿过漫长的黑暗,向人间发出最后的问询,求一个确认。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槐生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包括村长祖父。
他知道,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惊动了俗世烟火气,反而会冲散了那缕纯粹的念想。
他从祖上传下来的义庄里,找出一罐尘封多年的桐油。
这油取自百年老桐树,专门用来点燃引魂灯,性至纯。
他又去后山,凭着记忆刨出几截早已干枯的铃舌草根茎,研磨成汁。
最后,他从自家灶膛中心,小心地挖出一捧烧了不知多少年的灶心土,碾成细灰。
三者依着某种古老的比例混合,调成一碗色泽暗沉、闻不到丝毫火气的“不燃之油”。
这油,是点给执念看的,而非点给活人。
他将这特制的油灌入一只与影像中别无二致的旧陶碗中,端到了井边。
夜风清冷,井口的水面如同一面黑色的镜子,倒映着稀疏的星辰。
他又从墙角捡起一截扫帚的断枝,用小刀慢慢削成一个铃铛的形状。
铃铛无舌,自然不会响。
他用一根麻线将其系好,悬挂在陶碗的碗沿上,随着夜风轻轻晃动。
一切准备就绪,槐生立于井边,俯身对着幽深的井口,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火没熄,路也没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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