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夜盗方笺
太医署的药香里,总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味。
那是夏无且煨药时烧糊的甘草,焦苦味钻进鼻腔,像根细针,刺得人心里发慌。此刻他正蹲在扁鹊诊室的窗下,背脊弓得像只偷油的老鼠,膝盖早已麻得失去知觉,可他不敢动——窗纸的破洞刚够容下一只眼睛,稍一挪位就会错过里面的动静。那洞是他下午借口“查看药材受潮”,用指尖悄悄捅开的,边缘还粘着几缕纸纤维,在晚风里轻轻颤动。
窗内,扁鹊的“活络汤”方子就摊在案上,是用最上等的麻纸写的,纸质细腻,被穿堂风掀得微微颤动,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低声说话。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是扁鹊独有的笔法:“秦艽三钱,防风二钱,当归五钱,桂枝一钱,炙甘草三钱……”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润光,在烛火下泛着乌亮的光泽,显然是刚写就的。每个字的笔画都透着股韧劲,“秦艽”的“艽”字,草头写得格外舒展,像秦艽舒展的叶片;“当归”的“归”字,最后一笔收得沉稳,像游子归家时踏实的脚步。
夏无且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五个弯月形的血痕,渗出血珠来也浑然不觉。自从巫蛊案后,他就成了太医署的笑柄——那些曾经围着他转的小吏,如今见了他都绕着走;上次给芈八子煎药,连烧火的杂役都敢对他指手画脚,说他“连药都熬不明白”。昨日魏冉的亲信张都尉趁着夜色,悄悄塞给他一张字条,麻纸粗糙,上面只有八个字:“事办妥,复你原职”。这八个字像条鞭子,抽得他三夜没合眼,眼前总晃着太医令官印的影子——他太想夺回那个位置了,想让那些嘲笑他的人重新跪下磕头,想让自己重新站在太医署的顶端,哪怕手段不光彩。
诊室的烛火突然晃了晃,是扁鹊起身去添灯油。昏黄的光晕里,夏无且看见扁鹊鬓角的白发被灯光染成金色,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随着添油的动作轻轻晃动。他手里拿着本厚厚的竹简,封皮是深褐色的,用细麻绳捆着,上面用朱砂写着“秦地药材谱”,正是他觊觎已久的宝贝。据说里面记载着秦地所有药材的特性,是扁鹊跑遍六郡才写成的,比宫廷药典还珍贵。夏无且赶紧缩回头,后背贴在冰凉的砖墙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却压不住浑身的燥热。心脏跳得像擂鼓,震得肋骨发疼,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看见自己映在窗纸上的影子,佝偻得像块被踩扁的药渣,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恶心——这不是他想要的样子。想当年,他也是太医院的才子,一手“火针”绝活曾得先帝夸赞,针落痛止,人称“夏一针”。他还记得先帝赏赐的那柄银针,针尾镶着翡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今却被他藏在箱底,蒙了厚厚的灰,像他自己一样,见不得光。
“先生,这活络汤真能去根?”是子阳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好奇,还有点没睡醒的迷糊,大概是守了一夜药方,熬不住了。
“秦艽是秦地特产,”扁鹊的声音从窗内传来,带着炭火般的暖意,还有点沙哑,像是讲了太久的课,“性温,入肝经,能祛风除湿,还不伤脾胃。你看这秦地,常年干燥少雨,风邪最盛,痹症多是‘燥邪夹风’,就像地里的庄稼,缺水又被风吹,蔫得快。秦艽就像带着露水的雨,既能浇醒庄稼,又不会涝着;换了别的药,比如楚地的独活,性烈,发散太快,就像烧柴火,火太旺反而把锅里的水烧干了,留不住津液,痹症反倒会反复,就像庄稼被烧枯了,再也活不过来。”
夏无且的眼睛亮了——独活?他药箱里就有独活,是去年楚地进贡的陈货,堆在角落里快发霉了,颜色发暗,带着股潮味。当初领回来时,他嫌药性烈,一直没敢用,如今算算,比秦艽便宜一半还多。若把方子改成独活,既能省下药材钱讨好内务府(最近内务府总催着要“节支报告”),又能冒充自己的方子献给武王,岂不是两全其美?扁鹊说的什么“燥邪”“津液”,他根本没听进去,只当是老东西故弄玄虚,想显得自己高明。在他看来,药能治病就行,哪来那么多讲究?
等扁鹊和子阳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那“沙沙”的脚步声像踩在夏无且的心上,每一步都让他绷紧神经。确认人走远了,夏无且像狸猫一样溜进诊室。案上的方子还在,旁边压着那本《秦地药材谱》,书页微微张开,露出“秦艽”条目,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是扁鹊的笔迹,力透纸背:“生于秦地山坡,根呈圆柱形,表面黄棕色,有纵皱纹,质硬而脆,易折断,断面皮部黄色或棕黄色,木部黄色。气特异,味苦、辛,微涩。治风湿痹痛,尤以秦地干燥气候下的痹症为佳,配伍防风、当归,效如桴鼓。三月采集最佳,此时秦艽碱含量最高,经测定,每两含秦艽碱三钱,为全年最高;九月采集者次之,仅含一钱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救命!老扁把我逼成战国医学卷王请大家收藏:(m.2yq.org)救命!老扁把我逼成战国医学卷王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