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城头，最后一抹残阳如垂死者嘴角的血痕，将魏王宫的琉璃重檐涂抹成一片凄厉的猩红。
宫室内，金碧辉煌的装饰在摇曳的烛火下扭曲变形，狰狞如鬼魅。
魏豹，这位反复的魏王，此刻更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硕鼠，在王座前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疯狂地来回窜动。
他肥胖的身躯裹在宽大的王袍里，每一次转身都带起沉重的喘息，汗水浸透锦缎，在烛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泽。
曲阳方向的震天杀声早已死寂，那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想，却无时无刻不在想！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那死寂便如一把钝锈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脆弱的神经。
“大王！大王！祸事了！祸事了啊——！”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几乎是摔进大殿的门槛，面如金纸，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曲阳…曲阳完了！冯敬大将军…战死！十…十几万大军…全军…全军覆没啊！汉军…汉军主力已至城外！四面城门…被围得铁桶一般！飞鸟…飞鸟都插翅难逃了，大王！”
“噗通！”
一声闷响，如同装满谷物的麻袋砸落尘埃。魏豹那肥胖如山的身体轰然瘫倒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上，震得几案上的玉杯一阵轻颤。
最后的希望，他苦心孤诣经营、妄图称霸一方的迷梦，在韩信那冰冷铁蹄的践踏下，如同春日薄冰，轰然碎裂，化为一地齑粉。
“不…不…不可能…”他失神地呢喃，肥厚的嘴唇哆嗦着，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下一刻，求生的野兽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挣扎爬起，赤红着双眼，像一头受惊的野猪在王宫内横冲直撞。
“逃！对！逃出去！寡人不能死！天命在寡人！”他嘶吼着，一头扎向宫殿最深处、最阴暗的角落——那个堆满陈年酒瓮、布满蛛网与灰尘的隐秘地窖。
平阳城，魏国最后的堡垒，依山而建，城墙高厚，护城河引附近涧水灌入，河面宽阔，在初春的寒气里蒸腾着白雾。
城头魏字大旗虽在，却透着一股垂死的颓丧。守将张珪，一个两鬓微霜的老将，面色铁青地按着垛口，望着城外如同黑色潮水般蔓延开来的汉军营寨。
营寨扎得极快，极稳，刁斗森严，鹿角层层叠叠，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将军，”副将声音干涩，“探马回报…曲阳…无一生还。冯敬将军…殉国了。”城头一片死寂，只有寒风掠过箭楼的呜咽。
张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决绝的冰冷：“传令！收起吊桥！滚木礌石金汁备足！弓弩手上墙！死守！城在人在！为大王尽忠！”他抽出佩剑，狠狠劈在垛口的青砖上，火星四溅。
平阳，成了魏豹最后的希望，或者绝望。
韩信的中军大帐设在城外一处高坡上，帐内炭火驱散了春寒，却驱不散他眼中的冰霜。
巨大的平阳城防图在案上铺开。周勃、灌婴、张耳等将领环立左右，气氛肃杀。
“强攻？”灌婴浓眉紧锁，手指重重戳在图纸上，“张珪这老匹夫，是块硬骨头！城高池深，我军虽胜，但曲阳血战，将士疲惫，强攻代价太大！”
张耳忧心忡忡：“大王在荥阳被项羽压得喘不过气，日日催兵增援。若在此顿兵挫锐，耗费时日，恐大王那边…”
韩信的目光如鹰隼，缓缓扫过地图，最终定格在代表王宫的那个点上。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胸前冰冷的甲胄，那里，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一个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
“强攻？”韩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我要兵不血刃，拿下平阳！”
帐中诸将愕然。兵不血刃？面对这铜墙铁壁？
韩信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勾勒：“周勃！”
“末将在！”
“你领本部精锐，连夜拔营，偃旗息鼓，绕至平阳东北三十里外，大张旗鼓，佯作主力渡河北上，直扑晋阳，这座魏国北部重镇之势！声势务必浩大，多设旌旗，多布疑灶！”
周勃眼中精光一闪：“遵令！定让那张珪以为我军主力北上，平阳压力骤减！”
“灌婴！”
“末将在！”
“你率所有骑兵，立刻出发，向西南方向疾驰！沿途不必掩饰踪迹，遇小股魏军斥候，务必放走几个，让他们把消息带回平阳！你要做出一副…仓皇回援荥阳的姿态！让张珪以为，汉王危急，我已分兵驰援！”
灌婴一愣，随即恍然，抱拳领命：“末将明白！定让张珪以为大将军您已无力围攻平阳！”
“张耳将军，”韩信看向张耳，“你部为预备，养精蓄锐。待城内生变，便是你雷霆一击之时。”
张耳压下心头震动：“诺！”
“而我，”韩信的手指最后点在平阳城防图上，眼中寒芒一闪，“亲自去会一会这位…惊弓之鸟的魏王。”
他转向身边一名沉默如岩石的亲卫队长：“陈武，挑二十个最机敏、身手最好的锐士，换上深色夜行衣，外罩魏军缴获的旧皮甲。备攀索、短刃、淬毒弩箭、火折。今夜，随我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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