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回来时,车上的人都站直了,扶着车帮和横梁。他们身子舒适地抖动,个个笑呵呵地满足,都说这辈子值了。下了汽车的人们,给下面的人传授经验。
他们比量着,如何双手把住横梁和车帮,身子要随车前后悠荡。女人们说悄悄话,把上面的奶颠出来了,把下面的尿也颠出来了。男人们说,把那地方颠硬了。汽车来回跑了十多趟,所有的人都坐一次,善于投机取巧的人,偷坐了两次。
少佐坐上汽车,下山回永宁城,有的女人偷着哭了。那些胆小的人和来晚了的人没坐上,后悔得捶胸顿足。有人站在少佐站过的地方,体会有什么不同。一群孩子在日本人放枪的地方,在鹅卵石里翻找子弹壳。有个孩子拣到子弹壳,大人说烂手,孩子赶紧扔了。因为日本人的枪和复州城警察的枪有什么不同,大伙儿呛呛到太阳落山,诅咒让日本人的枪子打在对方身上,就知道能不能打死人。大伙儿埋怨造谣的人,日本人坏,怎么在大连又是修铁路又是建工厂又是建医院?大连、复州城、瓦房店什么能人没有,哪个不比小西山人见多识广?民国再好,咱也没看见汽车,还叫“自动”,只有日本人让咱坐汽车过瘾。
日本人来了,爷爷和奶奶没跑也没躲,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爷爷连老天爷都不怕,也不怕日本人,也不会拿鸡蛋碰石头。朝廷同意日本人来中国,小西山人没同意日本人来小西山。他没有能力将日本人赶出中国,也赶不出小西山,但是看明白了日本人和国家之间的事情。爹主不了事,妈病病殃殃,哥兄弟之间你拧我歪,外人不欺负才怪。太爷和太奶也没藏也没躲,在家里守着孙子孙女。
有一年深秋暴风雨之夜,从老牛圈上来三个人,轻车熟路来到小西山,来我家房后敲门。爷爷下地开门,把他们让进屋里。他们被浇成了落汤鸡,冻的浑身哆嗦。奶奶找衣裳给他们换上,做饭给他们吃。他们说是从营口那边过来的渔船,遇上风浪,从西北海大流上滩。奶奶收拾西屋烧热了炕,让他们换了衣裳睡觉。天还没亮,他们不辞而别。他们是日本“黑龙会”绘制地图的间谍,为日本入侵中国做准备。屯中来过不少外地人,有的寻找亲人尸骨有的采“棒槌”。
小西山人至死不知道,被他们请回家过年埋在“无主坟”里的“南蛮子”,都是日本间谍。在少佐的地图上,小西山叫“兔岛”,大西山叫“鹿屺”,西山砬子叫“鸟停”,都以禽兽命名。西沙岗子、沙岗后、三把镰刀拐、坎子、大胡同子、老碾房、大井、赶牛道等都标记得一清二楚,有的重新修改命名。
在白成太一手操办下,按照日本人图纸,在西山砬子南麓修建一座两层青砖到顶、铸铁压顶的了望塔,叫望海楼。少佐住在永宁城,一次都没来过。
白成太不去大连了,在邻村招了几个没有家口的单身汉,看守望海楼。他们在望海楼里生火做饭,由三个村屯摊派粮食蔬菜油盐酱醋。日本人没发给他们武器,每人扛了根棒子,叫“棒子队”,白成太任队长。他和在护城部队当兵一样,忠实履行职责,每天带领“棒子队”操练,在小西山都能听见口号声。
日本人架了根从永宁城通往望海楼的电话线,安了一部电话。每天傍晚,白成太给小野少佐打电话,说一句“平安无事”交差。白成太说:“人一碰电线得被电成灰。”二十里地长的电话线,一直架到光复也没人敢动。
有人赶海、放牲口、搂草在附近走过,“棒子队”出来驱赶。谁跑的慢了不但要挨棒子,还威胁要打电话报告皇军。以后,人们都绕着望海楼走。
那天,爷爷站在沙岗后,一眼看穿日本人的阴谋。望海楼根本不是什么了望塔,而是日本人在大、小西山埋下的地角石!在全国,日本人不知埋下多少这样的地角石,占了多少中国土地。爷爷在南岛子、西庙山、万家岭子、老帽山等地,都埋过地角石。他去大连寺儿沟晒大粪,在东海头、老虎滩也埋过地角石。他听说三个日本人统治一个长海县,特地坐船去海岛埋地角石。等到日本人放赖国家要不回国土,他再挖出地角石和日本人对证。官司要是打赢了,国家肯定奖励土地。他的比例是:国家都不要的土地,日本人能占凭什么我不能占?他走到哪里都把“地角石”埋到哪里,能多埋不能少埋,还撺掇别人一块儿埋。
白成太为了不打草惊蛇,暗中跟踪爷爷一年,掌握证据之后,打电话向永宁城小野少佐报告:“小西山董希录反满抗日,埋地角石侵占大日本国土。”小野少佐一心想着上前线作战,根本没当回事儿,把事情上报之后忘在脑后。
北海刮大北风,将石炕上的海蚀洞吹得呜呜咽咽,像哭丧妇报庙哭丧。奶奶对爷爷说:“这不是好兆头,你赶紧到拜把子兄弟曲大善家躲一躲。”爷爷没当回事儿,照样在沙岗后耪苞米。刚挂锄,复州城来了几个警察,将爷爷五花大绑,栓在马后面带走。他一连过了几次堂,被以“私占满洲国国土罪”关进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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