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积攒三十五年的疲劳,似要在大草甸子的懒觉中彻底解除。他半睡半醒,以为在里城老家睡晌觉。他要去沙岗后叠壕,翻不了身下不了炕。他终于醒过来,起身一看,四面墙一下子扩展到天边,房笆有起了空。这里是边外大草甸子,天早已经大亮。三个孩子还在睡觉,奶奶不见了。他知道奶奶遇到不测,跳起来一把拔出大钐刀,高高举在空中。他在羊草丛中寻找、威吓:“穷神恶鬼狼虫虎豹,你动我们一根毫毛我扒你三层皮!桃红在哪儿?快答应一声!”
爷爷的脚步声和叱骂声,震得羊草“刷刷”直抖。他手里的大钐刀,把天空划开一道道裂缝。趁群狼一愣神,奶奶扑到坑边高声回应:“我在这儿!”
爷爷窜过来,伸手把奶奶拽出深坑。奶奶指着坑里,惊恐地说:“里面有狼。”爷爷说:“快去领孩子!”父亲领着姑姑抱着叔叔,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奶奶扑过去,一把将他们搂在怀里。爷爷抡起大钐刀,照坑边的羊草一阵狂扫。
一片羊草被齐刷刷地斩断,露出坑底。爷爷纵身跳下去,以为是围堰涸鱼,只要把羊草打光,狼就没了藏身之处。羊草密而坚挺,断而不倒,成了一道道草墙、一铺铺草塄子。奶奶在坑边提醒:“希录,羊草不是水群狼不是鱼,羊草坑更不是大水坑。狼有四条腿,等你打光羊草,早钻到坑外面了。”
爷爷仿佛没听见,手里的大钐刀一直没停。他见了棺材也不落泪,到了黄河不死心,撞了南墙不回头。一座场院大小的羊草坑,被爷爷一口气打光,草根像刚剃过的胡茬。爷爷爬上来,埋怨奶奶:“里面根本没有狼,胡说八道。”奶奶说:“我亲眼看见的,骗你干什么?”爷爷说:“你藏进坑里,想让我改变主意,回里城老家。”奶奶委屈地说:“我脸上的粘涎子,是你给我舔的?”
爷爷固执地说:“你把龙说的从天上掉下来,我也不相信有狼。”
奶奶快哭出来:“我非得让群狼吃了,你才相信?”爷爷说:“鱼在海里游,水面留下鱼纹儿。狼在羊草里面钻,羊草抖动。你说有一大群狼,它们到哪儿去了?是怎么钻出大坑的?”奶奶叹着气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带孩子回老家。”爷爷也赌气地说:“你走吧,我不走。”
爷爷扔了大钐刀,跳到坑里捆羊草。奶奶也没了气量,说:“走就走,总比让狼吃了强。”奶奶领着三个孩子刚挪步,一条狼从后面猛地扑上来。她大喊:“希录!狼来了!”爷爷扔下手里的羊草捆,拄着大钐刀从坑里跳上来。
狼扑到奶奶跟前,爷爷抡起大钐刀砸过去。狼往旁边一跳,装做受伤,一瘸一拐逃跑,引诱爷爷紧追不舍。奶奶大喊:“希录快回来!又上来一群狼!”
爷爷回头一看,从羊草坑里窜出黄压压一群狼。它们根本没出羊草坑,一直身前身后和他捉迷藏。爷爷举着大钐刀扑过去,将群狼赶走。他以为自己错怪了奶奶,岂不知差点中了群狼的离间之计。群狼奸诈,一肚子坏水。
它们往奶奶脸上涂抹黏涎子,引诱她洗脸漱口误入羊草坑,然后吃了她。它们失算后,又挑拨人类夫妻间反目为仇,各奔东西之后,再分别下手。它们调虎离山屡试不爽,让一条狼偷袭不成装瘸,引诱爷爷追杀,把爷爷引向大草甸子深处迷路,再吃他的老婆孩子。幸亏奶奶及时发现,喊住了爷爷。
群狼不再躲藏,露出吃人本性,蹲伏在羊草丛中,人越着急它们越有耐心。它们惧怕爷爷手里的大钐刀,跟踪、围困、严防死守,直到把人拖垮。它们有的一动不动,有的不时站起来观望,有的抖搂皮毛,有的懒散地打着哈欠。
爷爷把两床麻花被叠好,垫在花支笼子里,让姑姑和叔叔坐在上面。奶奶?着大腰筐,手里握着渔刀子,牵着父亲紧紧跟在爷爷身后。父亲一下子长大了,不时替奶奶?筐。人在前面走,群狼在后面紧紧跟随。三三俩俩的散狼,在前面跑来跑去,嬉戏打滚进行迷惑。爷爷把大钐刀搭在扁担上,时刻不敢离手。
爷爷奶奶走了两天,仍没看见屯子,哪怕半个人影。他们上面靠太阳照着,中间靠心诚撑着,脚下靠两条腿支着。到了晚上,他们让北斗星勾着。
父亲一会儿说:“爹,西天边有一串小猴在跑,是屯子。”爷爷带全家往西走了半天,哪有什么小猴和屯子?父亲又说:“爹,你走错了,那串小猴跑到东边去了。”爷爷又带全家往东边走,走了半天,哪有什么屯子和小猴?
父亲说:“爹,那串小猴跑到南面去了。”爷爷一脚把父亲踢个趔趄:“妈了个巴子!你还在做梦是不是?”从小到大,爷爷一直看不上父亲,父亲一直挨骂。爷爷年年种苞米,没有一棵苞米不结出沉甸甸的穗子。他养了十三年儿子,倒养了个横草不拿竖草不动的少爷秧子。在爷爷眼里,他还不如沙岗后一棵苞米。父亲像个受气包子,默默地替奶奶?着大腰筐。他又看见,那串小猴变成几粒土坷垃,不是屯子是什么?连奶奶也稀里糊涂,没看见什么屯子和小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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