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说前面的土坷垃是屯子,爷爷撵了几步踢不着他,骂:“两文钱买了碗兔子血,贵贱不是物。”父亲再说哪边有土坷垃,爷爷偏往相反的方向走。
没什么可埋怨,爷爷奶奶怨天怨地。爷爷说:“天不像个天,地不像个地,什么都不像个什么。”奶奶说:“月亮是粘到天上的土豆片,太阳是苞米饼子贴在锅边。”爷爷随声附和:“火大了糊锅,火小了溜锅。”
两个人时不时为些不着调的话拌嘴,相互揶揄挖苦。爷爷说:“白天越来越短,晚上越来越长,上不够天下不够地。”奶奶说:“天是搂草筢子和铁锨镢头,越磨越短。”爷爷不愿意听:“耗子倒是天天磨牙呢,越磨越长。”
见儿子总受气,奶奶一肚子不满,说:“理短,什么都短。”一想到闯边外因为自己所造成,爷爷转移话题,问奶奶:“一年四季像什么?”奶奶说:“春天是鸡下蛋。”爷爷说:“夏天是水开锅。”奶奶说:“秋天是老太太过年。”爷爷说:“冬天是蛇蜕皮。”两人一边斗嘴一边走,不知不觉走出去老远。
天冷,两条腿是火炉和热炕头,一走就热。奶奶在火车上买的混合面窝窝头,剩下一个,分给三个孩子。再被大草甸子继续牵瞎牛,就没个活了。
爷爷偏偏不往正题上说:“月亮肥,太阳瘦,冬天要吃夏天肉。”奶奶忧愁地说:“再碰不到人家就没吃的了。”爷爷仍不说怂话:“钐刀长,羊草黄,打只野羊就是粮。”奶奶说:“怎么打?拿什么打?”爷爷说:“这么多活物还能饿死咱们?妈拉个巴子!”这几天,奶奶头一回听见爷爷骂“妈拉个巴子”,知道有办法了。羊草丛中,不时有羊群出没,有时候几十只有时候上百只。
这里的羊和里城家的羊不一样,身瘦腿高脑袋圆前腿短,身上毛厚,羊角和耳朵又尖又长。羊尾巴直直的黑黑的,像在后腚上插了一支黑鸡毛掸子。
爷爷以为有人放羊,这回可遇到边外人了,带领全家朝羊群出没的地方走。那些羊见人就跑,一个高窜出几十步远,眨眼工夫没了影,骑马都撵不上。
爷爷以为是边外人放的散羊,吃饱喝足自己回家。他们跟着羊群走,走着走着又走回来了。爷爷不往正经地方想。飞禽走兽土地天空野生野长,挑进缸里就是水,收到仓里就是粮。要是有石头就好了,一边走一边埋地角石,把走过的地方变成边外的沙岗后。羊的胆子越来越大,不时从他们的身前身后跑过去。有的羊站住,好奇地望着他们。这是野生黄羊,也叫黄羚、蒙古原羚、蒙古瞪羚、蒙古羚。全家人走到下半晌,再也拿不动腿,坐在羊草上面休息。
爷爷放下挑子拿着大钐刀,藏在几十步之外草丛中。一群黄羊见拿大钐刀的男人没了,胆子更大了。它们好奇地凑上来,围着奶奶和几个孩子看希奇。它们鼻翼一扇一合,像老家的毛驴。它们温和善良,和孩子一样无知和单纯。
一只肥壮的黄羊往前凑了凑,低下头,一只前蹄频频点地,像打招呼。爷爷猛地站起来,出其不意抡出大钐刀。“噗嗤”一声,黄羊脑浆迸裂慢慢倒下。它四蹄无力地踢蹬几下,脑袋和四蹄耷拉下来,眼睛发直。羊群瞬间逃散。
爷爷用渔刀把死羊剥成白条羊,父亲拖到一丛虬枝盘绕的榆树墩子边上。榆树墩子木质细密韧性十足,像老家南海底的百年老棉槐。爷爷把白条羊搁在树墩上,用茅草塞满树缝,打着火镰点燃。浓烟形成一条垂直的烟柱,酷似里城家海里的“龙吸水”。篝火熊熊燃烧,榆树墩子“滋拉滋拉”地冒白汽。
爷爷打出防火道,如果引着了大草甸子,没处钻没处躲只有被烧死。火越烧烧旺,白条羊淅淅沥沥往下淌油,肉香味儿扑鼻。榆树墩子烧成红红的火碳,碳架屹立不倒,稳稳地托举羊身。羊身烧糊变焦,碳架“哗啦”一声坍塌下来。白条羊被烤的外焦里嫩,人也烤得从里到外暖和。全家人坐在炭火堆旁边,群狼不敢近前,美美地吃了顿烤羊肉。身边还有座水泡子,渴了用碗舀水喝。
炭火一时半晌灭不了,奶奶趁机搂着三个孩子迷糊一觉。姑姑像准备熬夜听大鼓书,欢天喜地赶紧睡觉。父亲自告奋勇守护全家,让爷爷睡一会儿。
他扛着大镰刀,不住用眼角睄着爷爷,想得到肯定和夸奖。爷爷不屑一顾,对奶奶说:“剩下的羊肉,够吃两天了。”奶奶悄悄说:“儿子替你看狼,你夸夸他。”爷爷轻蔑地说:“他替我看狼?还不如让他请狼吃我的肉了!”
父亲不争气,站在那里睡着了。爷爷哪敢睡觉,瞅这工夫用羊草编了只草袋子,把羊肉装进去。他拧了根羊草绳子,在草袋上拴了绳套,让儿子拖着。
一家人吃饱喝足睡够,继续赶路。羊草里面拱起一堵墙,插在墙头上碎玻璃直闪。两边墙头逐渐折成一个弯,对接成一个圆圈。老家小西山靠屯头的人家,为了防备野兽和小偷,用黄泥糊在墙头上,上面插满玻璃茬子。这不是鬼打墙也不是玻璃茬子,是一堵由狼围成的墙。奶奶说:“赶紧回火堆旁边!”爷爷说:“晚了,我们出不去了。”几条狼龇牙咧嘴,朝花支笼子猛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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