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回头骂父亲:“妈拉个巴子!没看见兔子跑不动了吗?该着急时你不着急!是不是跑了?”野兔刚逃出狐狸之口,却要死在人的锄头之下。它跃过壕沟,义无反顾直奔狐狸而去。狐狸叼住野兔,下了半人高的壕塄子,钻进草丛。
炎热的天气骤然凉爽,接着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爷爷喊:“快回家!”父亲像遇到大赦,扛起锄头往家跑。他们刚进院,大雨“哗哗”下了起来。
一连几天大雨封门,父亲暂时脱离了花脸狼威胁,一个人住在东屋。那天半夜三更他似睡非睡,被屋子里闪闪绿光晃醒。不知什么时候,花脸狼从窗缝“缩骨”钻进来,一动不动地蹲在炕上,专注地盯着他。每当这时,他的灵魂脱离身体,伏在房笆上往下看。花脸狼一动不动,自己也一动不动。直到五更天,外面鸡窝里的公鸡叫了,花脸狼缩成薄薄的“狼片”,顺窗缝钻出去。
大草甸子地面,一下雨成了糖稀,随处可以和泥脱坯。人脚被沾成两个大泥坨子,走几步就得用瓦片刮泥。地里进不去人,用脚一踩,禾苗和了烂泥。
即使花脸狼天天半夜三更进来,父亲觉得,也比睡老鱼坑大榆树下的窝棚强。雨一停,他赶紧到地里放水,回来后连口气都不喘,修补被雨水泡塌的猪圈墙。他把水缸挑满,放下水桶拿扫帚扫院子,放下扫帚进屋拿烧火棍,帮奶奶烧火做饭,提猪食桶喂猪。晚饭后,他装了一袋烟,恭恭敬敬递到爷爷手里。
爷爷接过烟袋威严地抽了一口,吐出一缕辛辣的烟团,这才拿正眼看了他一下,决绝地说:“苞米开始抽穗,庄稼地不能没有人,你还得去住窝棚。”
在烟雾的幻化中,爷爷显了原形,成了眼珠子放出闪闪绿光的花脸狼。此时,街门口进来一群狍子,伸出舌头,舔放在猪圈墙上的猪食盆。父亲出去赶狍子,但是晚了一步。狍子把猪食盆拱到地上,“啪啦”一声跌成几片。
爷爷在屋里骂他:“两文钱买碗兔子血,贵贱不是个物。你今天打了猪食盆,明天打了自己的饭碗,后天砸了全家人的饭锅!”
狍子把盆弄打了也是他的错,照样挨骂。大盆碎了,父亲的心也碎了,必须离开这个家。瞎董万空说,好男人都是被逼走的。小西山的男人一个没被逼走,因此打光棍,给寡妇“拉帮套”。他被爹逼走,要像狍子一样逃离,走出大草甸子。只要离开这个家不住窝棚,不受爹的骂和花脸狼威胁,到哪里都行。
从现在开始,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他也不是家里成员。父亲想马上就走,不知道该去哪里。再住两个月到了秋后,爹在老鱼坑边盖房子,让自己和季淑清成亲,他更吓出一身冷汗。成了亲,他死了都得埋进老鱼坑。
要想离开这个家,就得自己把自己逼走。他拿了菜刀进了马厩,想砍断马腿。
面对三匹膘肥体壮、溜光水滑的大马,父亲心软了。那圆柱子一样的马腿,铁墩子一样的马蹄子,用菜刀怎砍得下来?三匹大马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和善,青龙和黄金冲他“咴咴”直叫,白雪用嘴巴亲昵地蹭他的头,怎忍心下手?
父亲披上蓑衣来到老鱼坑,想用铁锨铲断所有苞米苗,让爷爷恨他,断了对他的念想。几天工夫,苞米窜出半人多高,叶子叉死地垅。他看见庄稼那绿色的血液,在叶脉里款款底流动,血液中也有他的一部分血汗,他又放下铁锨。他想挖沟引进那条小河,淹没老鱼坑,让这里成为一片汪洋。几天工夫,那条小河已经移到十几里地之外。苞米窜出一片片红缨,如同站了一地红胡子。
这场大雨,催生了大草甸子的羊草和庄稼,也在父亲心头催生出满头白发。那天晚上,他做好逃离准备,天亮前悄悄起来,一个人跑出大草甸子。
没跑出二里地,他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他眼睛所看到的,是若隐若现的狼脑袋。他耳朵里听见的,是此起彼伏的狼嗥。爷爷的大钐刀和南碱沟那场大火,大草甸子上的狼不但没减少,反而比以前更多。狼一旦遇到灭种危机,没日没夜地繁殖。这茬小狼长大后,大草甸子更得被闹的天翻地覆。
转眼工夫天亮了,碧绿的大草甸子上,鸟语花香艳阳高照。边外就这点好,不管下多大雨,地怎么陷泥怎么粘,天一晴马上干爽。父亲装做打猪草,沾了一身露水回家,把一抱灰菜扔进猪圈。饭后,爷爷和他顺小道来到老鱼坑。
这场及时雨,使下一茬杂草没等长出来,被苞米压住,可以少耪一遍地。今天耪掉残苗和漏草,可以提前“挂锄”。老鱼坑里积了满满一坑水,老鱼精也没背进双阳河里倒掉。窝棚泡在水里不能住人,父亲长长地舒了口气。
土地是一张张宣纸,地垅是一趟趟格子,工工整整的苞米苗,是写在格子里的楷书。苗留得正草锄得干净,父子俩用锄头勾勾点点,每人十垅地一目十行,是两个批改学生作业的教书先生。他们砍断漏锄的草,遇见贴根生出的蘖芽,揪断后再费劲地把根抠出来。父子俩查完最后一垅地来到地头,已近晌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走出小西山请大家收藏:(m.2yq.org)走出小西山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