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问:“爹,你和我妈身体都好吗?”爷爷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父亲又问:“弟弟和妹妹学习怎么样,入没入团?”爷爷半天才说:“家里出了点事。”父亲浑不由地一哆嗦。家里是“事窝”,出了点事肯定是大事。
父亲追根问底,爷爷马上打住不发一言,只得耐心等待,让他自己说。
马车行驶二十多里路,爷爷才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你妹妹和邝守仁的儿子有了孩子,县里和区里来人调查开会,现在和畜牧站的鹿回首成亲,孩子生下来第二天就死了。你兄弟给女学生写信被学校开除,和温和屯温小手的闺女成亲了。你回去什么都别问,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别给我没事找事。”
父亲像被轰了两洋炮,从车上跳下来:“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爷爷拉下脸:“到家你就知道了。”父亲抓住前套卸马,爷爷问:“你卸马干什么?”
父亲说:“爹,你先回家,我骑马去区里问清楚。”“妈拉个巴子!”
爷爷跳下车像抽牲口,照父亲狠狠抽了一鞭子。鞭子太长离父亲太近,鞭杆抽在父亲肩膀上,不疼也没有震慑力。爷爷后退了十多步借着冲力,大鞭子一抡像震慑牲口,照父亲耳根狠狠甩了一鞭子。“啪”地一声,鞭梢在父亲耳边炸响,顿时被震蒙。爷爷开腔就骂:“你要是回去再给我添膈应,就别回家!”
父亲像牲口一样被吓住,脑袋耷拉下来不敢吱声,顺从地坐上马车。
回到家里,兄弟媳妇叫了声“哥哥”,父亲没吱声。鹿回首叫了声“哥哥”,父亲“哼”了一声。姑姑向奶奶告状:“看我哥,好像欠他几百吊。我们搬走。”叔叔也向奶奶告状:“看我哥,丧丧个脸子,我们出去溜房檐!”
奶奶从屋里“扑通”“扑通”来到外屋,开腔就骂妈妈:“就是你这个小老婆背后撮撮的,我大儿子刚回来没等喘口气,你就下舌!呸!呸!”
父亲说:“我刚回来没进屋,我们两个人还没说话。”奶奶说:“她不会找他二哥写信?这家的事,都让小老婆撮撮坏了!”父亲满脸赔笑:“妈,谁都没给我写过信……”奶奶“哇哇”吐了几口绿水,“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姑姑和叔叔无动于衷,妈妈一边给奶奶揉胸口一边哭着呼唤:“妈,是我不对,妈,你醒醒……妈,妈……”对父亲,“快去找宋先生!”奶奶立刻从地上起来,狠狠瞪了妈妈一眼:“我没死也叫你咒死了。”父亲手足无措,拿了掏火耙去刷国。叔叔笑了:“看我哥。”姑姑也笑了:“看我哥。”
爷爷笑着骂了句:“呸!两文钱买碗兔子血,贵贱不是个物!”
第二天一早,父亲骑马到区里,先找派出所龙所长汇报训练情况。他再过问一下家里的事,处理完之后,省里的调令也到了。父亲下了决心,这一回一定把自己的小家搬到省城,再不回来。他过去不管骑马还是骑自行车、经过屯落还是路上,没有人不熟悉他。人们都他打招呼,隔老远就喊“一根绳!一根绳!”让他听了心里发烫。现在遇上了熟人都不和他搭话,躲着他走。
人人们指指点点:“就是他妹妹,勾搭地主的儿子养了私孩子!”“他家本来是大地主,他是叛徒土匪,是漏网的反革命!”“真看不出来,怎么还没把他给抓起来?让他蹲监狱才对!”
此事的影响之大之恶劣,超出父亲的想像,他毫无思想准备。到了区里,事情比他想像更加严重。以往,他几天不和同志们见面,大家都热情地小董长小董短地打招呼。人们七嘴八舌询问:“你最近又破获了什么案件,抓住了几个案犯?”只要他在区里,连袁阔成在收音机里讲评书《肖飞买药》都没人听。
人们饭后休息都聚集在他身边,听他绘声绘色地讲在苏联的所见所闻、战斗故事和破案经过。现在,同志们见了他绕着走,绕不过去低头假装没看见。
现在,他主动和人打招呼,没有人答应。
在这之前,父亲眼里的区政府,只是两排瓦房,各部门都有几个干部。他从来不关注瓦房里几个部门多少人,每个部门分管什么工作,每个人什么职务。只有区长大声训人时,他才知道区长正在工作。别看他们整天忙忙碌碌,肯定没有他们的马辛苦。他和有些人在工作中很少见面,只有吃饭时一个不少。上到区长、书记,下到伙夫,没有人不认识董云程。连厩里的几十匹马见了他都“咴咴”直叫,不住地刨蹄子和他打招呼。他常年独来独往一个人办案,没有白天和黑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了情况立即出发,守护这一方土地人畜平安。
现在,区政府威严的两排瓦房,是横亘在眼前两道无法逾越的城墙。
他低头走过,仿佛墙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了望孔,从里面透出一双双冷峻的目光。院内两间常年不见阳光、井底蛤蟆一样的小趴趴房,是区公安派出所。所长龙海良,还有曾经对父亲枪下留情的两个特派员,许成和王凯。他一直感恩不忘,不管做出什么成绩,都和他们共享。父亲很少来派出所,马背才是派出所。他没有办公室,案发现场就是办公室。他会喘气的战友,是区里配给的一匹枣红马。他不会喘气的战友,是一枝莫辛纳甘步枪,还有匣子枪和勃郎宁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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