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后,孩子们在沙岗后大水湾里玩水。姐姐桂云没看好,小芬倒在水里呛了好几口水,被我一把拉出来。小芬连吓带呛,高烧不退。老婶没带孩子去医院,找大神念咒,结果把孩子耽误了。等她把小芬抱到医院,已经晚了。
小芬死后,老叔晚上做恶梦,说小芬挠他,身上一道道挠痕。
历代的小西山孩子们,都在北海大流见过死尸,看过三道礓显灵。
每当渔船经过三道礓,渔民们敲锣打鼓,震慑驱赶精气。
渔船进入危险水域,前后摇摆打横,光靠船老大掌舵还不行,还得划戕才能通过。我们在北海赶海,在山坡上割草挖野菜,都为过往的渔船捏一把汗。我不知道那么大的海,过往渔船为什么不另辟航线,非得过三道礓冒险。海滩上经常出现的死尸,都是渔船触碰三道礓翻船所致。小西山人叫死尸“死早”,大概是早早死了的缘故吧。我们见到死尸晚上做噩梦,见死尸上岸窝头就跑。
我们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看看死尸是什么样。
春天,我们到东北海挖蛏和海棒槌。离海还有半里地,山坡下面的海滩上,一阵烟雾袅袅升腾,好一会儿才传来鞭炮声。几叶白帆渐渐冒出来,渔船扬帆起航,捕获冰花鱼。几艘渔船经过三道礓海域,其中一艘渔船猛地一抖,隐隐传来“忽嗵”一声闷响,逐渐倾斜。巨大的船帆平铺在海面上,仍没阻止渔船翻扣,一点点被海水吞没。几个小黑点从海里冒出来,拼命想攀上船底上。大概水凉,又穿着棉衣,都失败了。岸上送行的家人,顿时哭瘫在海滩上。等冒险前去救助的舢板子划到三道礓海域,小黑点儿一个都不见了,只能无功而返。
我们吓的浑身发抖,连柽和海棒槌都不挖了,上了岸挣命往家跑。
那天天空昏黄,家家户户院子里、房顶、菜园、树叶上面,落下一层黄土面子。我和林富有、董太安几个发小放学后,去北海头挖“羊奶子”。
海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一群男女老少跪在海滩上,烧纸焚香招魂。一阵刺耳的“沙沙”声传来,几股龙卷风从海里盘旋而上,朝岸边刮来。
龙卷风将海水吸到空中,所经过的海面留下一道沟槽,随即还原。龙卷风上岸后,直扑祭祀的人群。人们惊叫着爬起来:“来精气了!来精气了!”
人们纷纷逃到海滩沙包子上,钻进茂密的狼毒丛中。海边人,都知道狼毒能降伏“精气”。龙卷风为什么见了狼毒丛绕过,没人能说清楚。
龙卷风顺坡而上,拔下树木和杂草,追的野兔和野鸡漫山遍野逃窜。我们朝西山砬子方向跑,龙卷风紧紧跟在身后。我们也呼喊“来精气了!来精气了!”大家从羊鼻子上面返回海边山坡上,钻进沙包上的狼毒丛。龙卷风围着狼毒绕圈,卷起的沙子把狼毒花打落一地。折断的狼毒茎叶直冒白浆,碰到哪儿哪儿烂,吃进嘴里一命呜呼。到海边扯驴耳豆喂猪,如果碰上狼毒,猪吃了就死。
龙卷风过后,我们钻出狼毒丛,揪下一堆堆“儿马蛋子”,在身上揉搓。身上沾了狼毒或者被海里的洋鱼扎了,必死无疑,只有“儿马蛋子”能解毒。
一股龙卷风去了杨树房,一股去了盐场,一股从小西山穿屯而过。
董云河家大娘在街上抱草,人被刮离地面,幸亏掉在猪圈棚上。龙卷风把南头子老奶家压苞米秸子的几根檩子刮走,过了南洪子去徐沙包子。
一夜大雨过后,第二天晴空万里。奶奶说:“三道礓今天能显灵”。
那天是星期天,我们早早来到北海头等待。太阳不断升高,海面上不断变幻各种景色。有村落有城镇,有瓦房有平房。院子里有鸡鸭鹅狗,大街上人来人往。一条官道上,牛车缓慢挪动。城镇大街上,汽车飞快行驶。接着,海面又变幻出一座座树林子和一片片庄稼地,最后变成一艘大轮船开走。
奶奶说:“精气先把死人灵魂接到北海龙宫,三天之后在大流上滩。”
死尸在海面上出现,人们来到大流外面海滩上,等待死尸上岸。尸体在海里漂流多日,衣裳褴褛面目全非。亲人们哭喊着扑上去,被风水先生拦住。
他说:“活人眼泪滴到死人身上,无法验证骨血。”
人们搭起席棚遮挡阳光,每家出一位亲属辨认。据说亲人一进入席棚之内,自己家的亲人顿时七窍流血。世世代代的海边人,都以这种方法认亲。
谁家有一盘拉网,一艘小船都不换,涨潮退潮都能拉鱼。逢上闸沟,一网能拉上百十斤鱼。小西山家家户户,都有一盘两个人操作的小抬网。一边一个人扶着网杆,前端铅坠沉底,弯腰把持网杆撑网抬鱼。发现有鱼撞进网里,两人迅速将杆头相碰,将鱼圈进网里面迅速拉抻,抬出水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紧跟在网后面的孩子或女人,及时用网抄子抄鱼,倒进鱼篓子里。
“东国”和“西国”没灭亡的时候,我和东南地的孩子们没有往来。父亲和林宝才喝酒论辈分扯出哪根筋,连上姐夫小舅子,把一副貉绒大衣领子,送给“二姐”做见面礼。爷爷奶奶不让呛,大人不好意思张口,天天让我去讨要五元钱。我终于把钱要回来,大人之间变得生分,我和林富有倒成了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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