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出差坐夜班火车,上铺的女人总小声嘟囔“别回头”。
我熬不住半夜尿急,厕所镜子里瞥见她贴在我背后笑。
逃回车厢时,全车人齐刷刷扭头看我……
他们的后脑勺上,都长着同一张她的脸。
K748次列车,像一条疲惫的钢铁蜈蚣,吭哧吭哧地爬行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已是凌晨一点,硬卧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气味——泡面残留的咸香、鞋底的尘土、还有人体沉眠后散发出的微馁。车轮与铁轨单调地撞击,哐当,哐当,是这寂静里唯一固执的节奏,催得人眼皮发沉。
李默在下铺翻了个身,薄薄的隔音根本挡不住这规律的噪音,更挡不住来自头顶的、那持续不断的低语。
从他躺下开始,那声音就来了。
那声音来自他的上铺。
声音很轻,含混不清,像个磨损严重的旧磁带录音机,执拗地循环播放着某几个音节。他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努力去分辨。
“……别……回头……”
“……回头……”
“……别……”
是个女人的声音。干涩,没有什么起伏,听得人心里发毛。
李默心里有点烦。他这次出差任务重,连着熬了好几天,就指望能在火车上补个觉,明天一早到站还得直接去见客户。这倒好,碰上这么一位。
他悄悄抬了抬眼,想瞄一下上铺的情况。中铺空着,他的视线只能勉强触及上铺边缘垂下来的一角被单,灰扑扑的,随着列车的行进微微晃动。那声音就是从被单后面传出来的。
“师傅,麻烦脚让一让。”列车员提着个大黑垃圾袋,挨个收着小桌板上的废弃物,压低了声音。
李默趁机小声问:“同志,上铺那女的……一直这么说话?”
列车员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脸上挂着常年熬夜的疲惫,他顺着李默的目光往上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上车就这样。可能说梦话吧。这趟车,怪人多,睡你的觉,别瞎打听。”
说完,他拖着垃圾袋,哐啷哐当地往车厢另一头去了。
别瞎打听。
列车员的话非但没让李默安心,反而给那持续的低语蒙上了一层更诡异的色彩。说梦话?什么样的梦话能说得这么字句清晰,又这么执拗不停?而且,那声音虽然轻,却异常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像小虫子直往他耳朵里钻。
“……别回头……”
李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试图阻隔那声音。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羊,数心跳,回忆工作方案……都没用。那“别回头”三个字,像一枚冰冷的针,总能精准地刺破他所有的心理防御。
他开始觉得脖子后面有点发凉,好像有人在对着那里吹气。可车厢里的空气几乎凝滞,哪来的风?
一定是心理作用。他告诉自己。出差太累,神经衰弱了。
可那凉意挥之不去,甚至越来越明显。伴随着那魔咒般的低语,他感觉自己后颈的汗毛都微微立了起来。一种莫名的、想要扭过头去看一眼的冲动,蠢蠢欲动。
他死死忍住。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为什么要说“别回头”?
回头会看到什么?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低语声不知在什么时候,终于停了。
李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点,强烈的困意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意识漂浮在黑暗的浅滩。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胀痛从小腹传来——他憋尿了。
而且憋得很急。
意识挣扎着从混沌中浮起,他极其不情愿地睁开眼。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哐当哐当的车轮声依旧固执。顶灯早已熄灭,只留下几盏幽蓝色的地脚灯,勉强勾勒出过道和床铺的轮廓,一切都沉浸在一种模糊的、不真实的蓝灰色调里。
那低语声确实停了。上铺安静得像是根本没有人。
尿意一阵紧过一阵,催促着他。他叹了口气,摸索着穿上鞋,动作尽量放轻,生怕惊动了什么。
站起身时,他还是忍不住,极快、极轻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上铺。
借着地脚灯微弱的光,他看见那个女人侧躺着,面朝车厢壁,整个人蜷缩在灰扑扑的被单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和几缕散乱的黑发。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
李默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松了大半。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他蹑手蹑脚地离开铺位,走进硬卧车厢之间的连接处。这里灯光同样昏暗,金属地板随着列车摇晃,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两侧的门是手动开启的沉重铁门,上面嵌着模糊的玻璃。透过玻璃,能看到对面车厢也同样一片死寂,偶尔有熟睡乘客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隐约起伏。
他拉开通往硬座车厢的门,一股更浑浊、更拥挤的气息扑面而来。硬座车厢的灯光调得更暗,放眼望去,是一片东倒西歪的人影。有人趴在窄小的桌板上,有人仰着头张着嘴,更多的人蜷缩在座位上,或用衣服蒙着头。各种各样的睡姿,沉浸在疲惫的深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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