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跨进院门,茉莉香就裹着湿热的风撞过来——那香气浓得发腻,像糖浆黏在鼻腔里,还混着一丝铁皮桶晒久了的焦味。
许明远倚在竹篱笆边,白衬衫下摆扎得笔挺,手里端着的豆浆还冒着热气,碗沿滴落一滴乳白,在青石板上洇开个小圆点。
他笑起来眼角有细纹,像片晒干的茉莉花瓣:“林姑娘跑哪儿去了?我们都急坏了。”
我的后槽牙抵着腮帮,喉咙里先涌上股铁锈味——这是我紧张时的老毛病,舌尖一碰就疼,仿佛真咬破了什么。
他的眼神扫过我空着的手,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皮肤瞬间绷紧,汗毛都竖了起来。
早上出门时我故意说去小卖部买盐,可此刻兜里的盐瓶还硌着大腿根,掌心沁的汗把瓶身泡得滑溜溜的,指腹一搓,能听见细微的“吱啦”声。
“李婶说今天电话坏了。”我低头盯着青石板缝里的青苔,把尾音压得发颤,“我...我想给我妈打电话,她说要接我回城的。”
话音未落,他的手就抬起来,像是要拍我肩膀。
我条件反射往后退半步,雨靴后跟磕在门槛上,膝盖撞得生疼,骨头缝里窜出一阵酸麻。
他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又慢慢收回去,笑声倒更温和了:“没事就好,乡下电话总爱闹脾气。”
我偷偷抬眼,正撞进他的视线里。
那眼神像浸了水的棉花,软塌塌裹过来,却在触到我瞳孔的瞬间顿了一秒——和昨天在阁楼看到他藏在旧木箱里的那些照片时,他转头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
胃里突然泛起酸水,喉头一紧,几乎要呕出来。
我攥紧兜里的盐瓶,瓶底刻的“灰雀”硌着指节,指甲边缘被磨得发红。
清单上“白鹭”“赤狐”的代号在脑子里转,许明远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有东西,像条藏在泥里的蛇,现在正吐着信子往我脚边爬。
姥姥在堂屋喊开饭,声音带着点含糊的嗡鸣——她耳背,总把电视开得震天响,连锅盖都在震。
许明远先应了声,转身时白衬衫下摆扫过竹篱笆,有片碎草叶粘在他后颈,我盯着那片草叶看,直到它被他的衣领盖住,叶尖还微微颤动,像一只停驻的虫子。
午饭后日头最毒,蝉鸣像团乱麻绞在耳朵里,太阳晒得眼皮发烫,连影子都缩成一小团。
我躺在东屋的竹席上,假装睡着。
席子被体温焐出微微汗味,竹节凸起处硌着腰背,我数着呼吸调整节奏。
姥姥的呼噜声从西屋传来,一声比一声沉;许明远的房门“咔嗒”轻响,他的拖鞋声往院外去了——他每天午休都要去村头的老槐树下和几个老头下象棋,这是我来的第三天就摸清的规律。
我翻身坐起,心跳快得像擂鼓,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蚊帐是姥姥亲手缝的粗布,线头在床沿垂着,像根根小辫子,指尖一碰就痒。
我摸出缝衣针,针尖在灯芯绒裤上蹭了蹭——这是姥姥教的,去了锈才好穿线,布面留下一道浅浅的银痕。
第一件是身份证。
我把它对折再对折,指甲盖大小的薄片刚好塞进蚊帐顶部的棉芯夹层。
那里原本塞着团旧棉花,是姥姥怕竹骨架硌头垫的,我昨天数过,棉花团里有七根白头发,三根黑的,现在把身份证压在最底下,再原样塞回去,摸起来还是软塌塌的,指腹按下去能感受到证件边缘的硬棱。
第二件是清单。
那张从许明远阁楼木箱里偷拿的纸,边角还沾着霉斑,我卷成细条,绕在蚊帐右侧的竹骨架内侧。
竹节处有道天然的裂缝,正好卡住纸卷,我用食指按了按,触感和其他竹节没两样——前天帮姥姥晒蚊帐时,我特意记住了每根竹枝的纹路,指尖滑过时能分辨出哪一根曾被虫蛀过。
第三件最麻烦,是盐瓶底。
我将盐瓶在床沿轻轻一磕,玻璃碴子“哗啦啦”掉在席子上,碎片边缘闪着冷光。
瓶底刻“灰雀”的部分裂成两半,我用黑墨水涂了涂边缘,裂痕立刻变成了深色的花纹,手指一抹,墨迹微湿,带着化学药水的刺鼻味。
旧课本在床头抽屉最底层,是姥姥年轻时的《社区档案管理手册》,第17页讲“证据保存规范”——早上帮姥姥整理柜子时,我特意翻到过这页。
夹进去时,纸页发出“嘶啦”一声轻响,我僵在原地,耳朵竖得像猫,连自己吞咽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西屋的呼噜声还在响,许明远的拖鞋声还没回来。
我把课本推回抽屉,手指在抽屉缝上抹了抹——姥姥总爱在这儿粘块胶布,今天胶布的褶皱是往左的,我原样摆好,褶皱还是往左,指尖蹭过时还能感受到胶面微微粘手。
刚缝完蚊帐最后一针,门帘“唰”地被掀开。
姥姥的影子罩过来,我头皮一炸,赶紧躺平,闭紧眼睛。
“晚照啊,你屋里有动静?”姥姥的声音近了,她的手摸上我额头,掌心带着艾草味——她刚在院里摘了艾草煮水,指尖还有点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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