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暮色四合。
御赐的药材散发着独特的清香,弥漫在内室。
陈策躺在昏暗的光线里,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再次浮现,带着一丝冰冷的、洞悉世情的嘲弄。
棋盘之上,执棋者与棋子的界限,正变得模糊。
而真正的惊涛骇浪,或许才刚刚开始。
圣旨的余音仿佛还在栖霞镇低矮的屋檐间缭绕,皇恩浩荡带来的震撼与喧嚣,却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露出底下更为坚硬、也更为危险的礁石。
回春堂内,御赐的锦盒散发着宫廷秘药特有的、带着一丝冷冽的草木清香,与原本浓重的药味、血腥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氛围。
李郎中小心翼翼地将锦盒供奉在案头,对着它拜了又拜,才敢打开,取出里面用明黄绸缎包裹的药材。
每一株都形态饱满,色泽温润,透着与乡野草药截然不同的贵气。
他捧着孙太医留下的药方,如同捧着圣旨的副本,逐字逐句地研读,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口中念念有词:“……百年老参固本培元……天山雪莲清心涤热……七叶一枝花化瘀生肌……君臣佐使,配伍精妙!果然是宫中圣手!”他看向床榻上闭目静养的陈策,眼中充满了敬畏与责任,“陈小哥,这可是圣上赐下的救命药啊!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王氏和小栓子也沉浸在巨大的荣耀感中。
王氏摩挲着失而复得、已洗净血污的地契,又看看那御赐的药材,只觉得像在做梦。
小栓子则兴奋地跟每一个来医馆的人复述着太监尖利的嗓音、太医沉凝的气度、侍卫鲜亮的盔甲,仿佛自己也沾了天大的光。
然而,内室榻上的陈策,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寒冰。
喧嚣与荣耀落在他苍白平静的脸上,激不起半分涟漪。
他闭着眼,呼吸微弱均匀,仿佛已沉入最深沉的睡眠,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尔因伤口疼痛而轻颤的眼睫,泄露着这具躯壳正承受的煎熬。
他的意识,在剧痛的缝隙中,却如同最精密的机括,高速运转,冰冷而清晰。
圣旨、太医、御药……这突如其来的“天恩”,如同九天惊雷,声势浩大,却让他嗅到了更浓烈的血腥味。
‘静心避扰,免受惊怖。’孙太医那看似寻常医嘱的八个字,在陈策脑中反复回响。
是医者仁心的提醒?
还是……某种隐晦的警告?那位深宫御医,仅仅搭脉片刻,便似已洞察了什么?
他是否在暗示,这看似平静的回春堂,实则危机四伏?
钱世荣!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匕首,悬在陈策的心头。
张家轰然倒塌,树倒猢狲散,但盘踞在树根深处的毒蛇,却可能被彻底激怒,陷入最后的疯狂!
一个被吴文远捏住致命把柄、仕途岌岌可危的户房主簿,一个能在青州经营多年、与张家盘根错节的人物,其反噬之力,绝非张守财之流可比。
他会如何做?
刺杀?
下毒?
制造意外?
这是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手段。
但圣旨刚下,太医刚走,陈策此刻正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此时动手,风险极高,极易引火烧身。
以钱世荣的老奸巨猾,不会如此不智。
那么……
舆论?
污名?
陈策的思绪飞速转动。
‘生员陈策,见义勇为’——这是圣旨定下的调子,是皇帝钦点的“人设”。
若此时爆出陈策“品行不端”、“勾结匪类”甚至“欺君罔上”的“证据”呢?
一旦“义举”的光环被玷污,圣眷便会如潮水般退去,甚至可能引来雷霆之怒!
那时,一个身败名裂、失去圣眷的伤者,悄无声息地“伤重不治”或“意外身亡”,便顺理成章了。
釜底抽薪之后,敌人要做的,是断水绝粮,毁其根基!
“李……郎中……”陈策忽然睁开眼,声音虚弱地唤道。
正对着御药方苦思煎煮之法的李郎中连忙应声:“陈小哥?可是哪里不适?”
陈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案头孙太医留下的药方,又指了指自己裹着厚厚绷带的肋下,眉头紧锁,脸上露出深切的忧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孙太医……医术通神……只是……只是这方子……似乎……似乎过于……峻烈了些……小子……小子这身子……虚不受补……方才……方才只觉心口……如擂鼓……气血……翻腾得厉害……恐……恐有虚火燎原之虞……”他喘息着,每一句话都说得极其费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李郎中闻言一惊,连忙凑近查看陈策脸色。
只见他面色潮红(陈策暗自憋气所致),嘴唇却异常干白,呼吸也似乎比之前急促了些。
李郎中不敢怠慢,立刻再次搭脉,果然感觉脉象虽比之前有力,却显得浮数躁动,隐隐有虚火亢奋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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