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四年的汴京春日,来得格外暄和。
御街两旁垂柳抽新,飞絮如雪,樊楼笙歌彻夜不息,瓦舍勾栏间尽是软语笑谈。
在这满城繁华之中,“闲人茶楼”悄然开张三月有余,竟也成了汴京人津津乐道的一处新奇所在。
茶楼名声鹊起,倒非因雕梁画栋——实则不过是幢朴素的二层小楼,青瓦白墙,貌不惊人;也非因茶价骇俗——反倒比别家还便宜三成,童叟无欺。真正引得汴京人士趋之若鹜的,是这茶楼里总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却又拍案叫绝的“古怪”。
比如此刻,二楼雅间“听雨轩”内,太学生陈明远正对着一碗茶汤目瞪口呆,连手中折扇滑落都浑然不觉。
但见青瓷盏中,丰沛洁白的茶沫竟凝成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鹤唳清越犹在耳畔,旋即羽翼渐散,化作一行灵秀小诗浮于汤面:“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字迹清晰,久久不散。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陈明远猛地抓住添水伙计的衣袖,声音都变了调。
伙计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笑嘻嘻地指向窗外:“客官欲知玄机,可去后院‘点茶擂台’瞧瞧——今日恰逢我们东家坐庄,但凡能胜过他的,免一年茶钱!”
后院早已人头攒动,竹篱边、花架下,甚至假山上都站满了看客。中央青石铺就的擂台之上,赵令渊一袭素青长衫,闲坐茶席之前,正执茶筅击拂一盏新茶。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烟火气,茶沫渐次泛起,如云涛翻涌,竟隐隐形成山水云纹之状。
他对面坐着东京点茶第一人周大家,须发皆白,手法古朴凝重,每一式皆合古法,令人观之肃然。
“周老承让。”赵令渊推过茶盏,笑意温润,“此盏《溪山行旅图》,请品鉴。”
众人引颈望去,不由哗然——只见茶沫勾勒出层峦叠嶂,溪流蜿蜒其间,更有樵夫担柴而行,人物虽细微,眉眼竟清晰可辨,栩栩如生!
周大家凝视良久,长叹一声,弃了手中茶筅:“以茶作画,神乎其技……老朽钻研一生,未臻此境,输了,心服口服。”
满场哗然中,赵令渊却起身长揖:“晚辈取巧罢了。真正的好茶,不在技,在心。”言罢,他忽然将那盏精妙绝伦的茶汤倾入一旁石槽,任其沿竹管汩汩流去,毫不吝惜。
在众人惋惜惊叹声中,他自袖中取出一本泛黄古籍,朗声道:“诸位可知,这茶沫作画的法子,其实源自《茶经》?”
他翻至某一页,指尖轻点:“陆羽曾记:‘沫饽如积雪,可拟万物’。晚辈不过拾古人牙慧,略加演变而已。”
周大家怔忡片刻,突然老泪纵横,向着那本《茶经》深深一揖:“老夫钻研点茶六十载,竟忘了茶道本源!今日受教了!”
一场擂台赛,转眼成了茶道公开课。众人围坐倾听,直至日头西斜犹不愿散。
午后,兰澈捧着账本咋舌:“今日足足免了二十七人茶钱,还白送了周大家一套珍品建盏——你这生意做得忒也亏本。”
赵令渊正教几个年轻伙计用竹管制作新奇物事“虹吸壶”,头也不抬地笑:“周大家明日会带五十名学生来喝茶,后日还有他老友组织的书画会——你且算算,亏是不亏?”
忽听前堂喧哗骤起,夹杂着碗碟破碎之声。
却见是几个市井泼皮正拍桌瞪眼,嚷着茶中有虫,要砸店索赔。
兰澈柳眉一竖欲上前理论,被赵令渊轻轻拉住。
他笑吟吟上前,也不争辩,只问:“各位说的,可是此物?”指尖自泼皮捧出的茶碗中拈起一只干瘪小虫,对着光亮细看。
“此乃武夷茶宝,专食上好茶菁,一斤顶尖岩茶里也未必能寻得一只。”赵令渊摇头叹息,似极惋惜,“诸位若不要,我倒愿加价回收——此物入药,价值不菲。”
泼皮们面面相觑,顿时抢回茶碗,连声道:“要!自然要!”一个个将茶汤饮得一滴不剩,讪讪而去。
一场风波,消弭无形。
暗处,张怀民捻须轻笑,对身旁老仆低语:“这小子,倒深得《孙子兵法》‘实者虚之,虚者实之’的精要。”
他转身步入茶楼深处一间密室,墙上一幅《清明上河图》摹本缓缓翻转。图后竟藏着当朝官家,正把玩着赵令渊所制的一柄竹茶则,若有所思。
“如何?”官家眼也不抬,“可堪大用?”
张怀民躬身:“机变有余,沉稳不足。如璞玉未琢,还需打磨。”
“那便再添把火。”官家搁下茶则,指尖轻叩案面,“告诉他,朕要办‘茶墨会’,就由他这闲人茶楼承办。”
所谓茶墨会,乃是汴京文人雅集之首。茶师与书画家即兴合作,以茶为墨,以盏为纸,共创佳作,风雅无双。今年由新开的闲人茶楼承办的旨意传来,整个汴京文化圈顿时炸了锅。
最激动的却是远在岭南的苏砚青——他竟捎来八百里加急信:“务必留个摊位!我新研的蕉叶茶可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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