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四年的初夏,泉州港的晨雾总带着咸腥的海风与乳香、没药、胡椒等各种香料混杂的奇异气息,氤氲在码头石阶与帆樯之间,缠绕不去。
赵令渊一袭青衫立于岸边,远望桅杆如林、千帆竞发的盛况,耳边充盈着阿拉伯语、占城语和闽南话交织的叫卖声、还价声,搬运工赤膊扛着沉甸甸的货箱穿梭如蚁,号子声与汗气一同蒸腾在潮湿的空气里。
这里是宋王朝的海上命脉,万商云集,货通四海,也是鬼茶谜团延伸向海外的重要线索所在。
三日前抵达泉州时,市舶司提举王师闵亲自相迎。
这位与童贯有姻亲关系的官员,面白微须,眼带精光,身着簇新官袍,表现得异常热情,安排他们住进市舶司后院最好的客舍,窗明几净,推窗可见碧海白帆,却总在言谈间不经意试探赵令渊南下的真正目的,语带机锋,如钓鱼投饵,每每话中有话。
“泉州港每日往来商船数百,蕃舶云集,赵大人所要查的碎玉盏仿品,实在是大海捞针啊。”王师闵捧起德化白瓷茶盏,用盏盖轻拨浮叶,状若无意地道,指尖轻叩盏身,发出清越响声,“不过下官听说,大人精于茶道,近日恰有批暹罗来的新茶,风味独特,可否请您品鉴一番,指点一二?”
赵令渊心知这是试探,面上不动声色,含笑应下。
品茶时,他准确说出了茶叶采摘时节和制作工艺的几处细微瑕疵,却对茶汤中极细微的异常香气故作不知——那正是鬼茶特有的曼陀罗气息,隐在暹罗茶的焦香之后,如毒蛇潜行,淡而诡谲。
是夜,月隐星沉,浓云蔽空。
兰澈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潜入港区货栈。
凭借长期练就的潜行本领,她如狸猫般轻盈地躲过三波巡夜守卫,衣角掠风无声,足尖点地无痕。
在最深处的丙字号库房,她发现了异常:这里守卫格外森严,四人持刀立于门外,目光炯炯,且库房地面有明显拖重物的新鲜痕迹,新痕压旧痕,纵横交错。
她冒险从高处的气窗潜入,身形纤巧如燕,点地无声。
里面堆放的竟是标注着“景德镇瓷器”的木箱,开箱一看,却是岭南蕉叶茶!茶香混着霉气扑面而来,浓烈得令人窒息。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库房角落一个隐蔽处,她找到一个巧妙隐藏在货架底部凹槽中的暗格。
里面藏着数本账册。
借窗外漏进的微弱月光细看,竟是记录着三年来通过市舶司向海外贩卖“药茶”的明细,数量惊人,经手人签名处赫然盖着王师闵的私印!
朱砂印色殷红如血,刺人眼目。
就在她准备退出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和钥匙声响。
兰澈急中生智,翻身上梁,屏息隐于阴影中。
竟是王师闵带着两个身着锦袍的阿拉伯商人进来验货!
油灯摇曳,拖长人影,如鬼魅舞于壁。
“这批货到麻逸国后,自有专人接应。”王师闵低声道,语带谨慎,“记住,船过七洲洋时务必换旗,遇官船检查就说是遇风浪漂流的遣宋船。”
一个商人用生硬的汉语问:“那批特殊的‘礼品茶’可准备好了?麻逸国王指定要的,价钱好商量。”
王师闵轻笑,笑声低哑如夜枭:“早备好了。加了双份料,保准喝一次就再也离不了,教那国王对我们大宋茶道死心塌地。”
兰澈在梁上听得心惊,不料呼吸稍重,竟被王师闵察觉:“谁在上面?”声骤冷,手已按在刀柄上。
危急时刻,库外突然响起急促锣声:“走水了!丁字号库走水了!”人声鼎沸,脚步杂乱,远处隐约可见红光跃动。
趁众人慌乱冲出,兰澈迅速脱身,如一片落叶飘出货栈。回到客舍仔细检视,才发现袖口不知何时沾了些许红色粉末,闻之有刺鼻气味,似硫似汞,经久不散。
赵令渊见到粉末后神色凝重,取少许置于灯下细观:“这是丹砂矿粉,质地纯正,泉州并不产此物。”
粉中闪细碎晶光,映着灯火如星点闪烁,“《诸蕃志》载,麻逸国以东有岛产朱砂,其民多以采砂为生,视为神明恩赐。”
语罢,目露思忖,如见迷雾中一线微光。
次日,赵令渊借口考察海外茶市,请王师闵带路参观蕃坊。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异域货物堆积如山,香料气息浓烈扑鼻,令人目眩。
在波斯商人拉希德的店铺里,他果然发现了仿制碎玉盏,白釉润泽,胎体轻薄,底款“陆羽”二字竟是用犀角粉勾勒,在灯光下隐隐发光,如星点暗藏,非细察不能辨。
“这是三佛齐来的货。”拉希德操着流利的汉语,卷须颤动,眼神精明,“客人好眼力,这批茶具是一个月前海难漂来的货,据说原船要往日本国,可惜了上好的瓷器。”言罢眼珠微转,似有未尽之语。
赵令渊把玩茶盏,指腹摩挲釉面,发现纹理竟与陆羽墓中石碑的刻痕极为相似,如出一辙,绝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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