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没有再看他,自己则坐在炉火旁的另一堆干草上,沉默地撕咬着另一条兔腿。火光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明暗交错,像一尊沉默的石雕。
“外面……”长时间的静默后,苏渺忽然停下了咀嚼,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沉寂,“外面……是什么样子?”他问完,似乎耗尽了所有勇气,立刻又低下头,不敢看萧执的反应。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太久,从被扔出侯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世界对他而言,就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恐惧。萧执,是他接触到的第一个“外面”。
萧执咀嚼的动作停住了。他转过头,深沉的视线落在苏渺低垂的脑袋上。少年被裹在他宽大的外氅里,只露出一点苍白的额头和细软的黑发,显得格外脆弱渺小。炉火在他漆黑的瞳仁里跳跃着两点微光。
沉默持续了几息,久到苏渺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斥责自己的多嘴。
“很大。”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入苏渺耳中,“有山,有水,有城。”
苏渺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一拍,他忍不住微微抬起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有个地方,”萧执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破败的墙壁,投向无边的黑夜深处,“叫云麓书院。”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在这个名字上,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的重量,“那里……安全。”
“云……麓……书院?”苏渺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涤荡血腥与污秽的清朗意味。安全?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冰冷绝望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真的……能安全吗?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
他正想鼓起勇气再问些什么。
“哗啦——!”
一声极其突兀、刺耳的碎裂声猛地从窗外传来!像是瓦片被踩落,又像是冻硬的土块砸在了什么东西上。
屋内的空气瞬间冻结!
萧执眼中寒光暴射,如同沉睡的猛兽骤然惊醒!他几乎是弹射而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瞬间就熄灭了炉膛里最后一点挣扎的火苗,屋内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同时,他魁梧的身躯已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贴在了门板旁的墙壁阴影里,整个人气息全敛,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手中那柄乌沉的匕首,在门缝透入的微不可察的雪光映照下,反射出一线幽冷的、择人而噬的寒芒。
苏渺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得魂飞魄散!心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那声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叫死死堵在喉咙里,整个人瞬间缩成一团,拼命往墙角更深的黑暗里挤去,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灭顶淹没。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也放大了无边无际的恐怖想象。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屋外,只有风穿过破败院墙缝隙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是很久。就在苏渺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死寂逼疯的时候——
极其轻微、极其谨慎的脚步声,在院墙外响了起来。那脚步声走走停停,似乎在刻意放轻,又像是在犹豫、在窥探。不止一个人!踩在积雪上的声音虽然极力放轻,但在这死寂的夜里,在苏渺高度紧绷的听觉里,却如同擂鼓般清晰可辨。他们围着这小小的院落,缓缓地移动着,如同黑暗中无声合拢的捕猎圈。
萧执贴在冰冷的土墙上,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他微微侧着头,耳朵捕捉着外面一切细微的动静,眼神锐利如鹰隼。他握刀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那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院子正门的方向,似乎就在那扇薄薄的柴门之外。隔着一层门板,苏渺甚至能想象到外面的人正屏息凝神,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倾听着屋内的动静。极度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拼命地往墙角缩,恨不得自己能缩进墙壁里去,连牙齿打颤的声音都成了此刻最可怕的噪音。
突然,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粗嘎男声,在门外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板,如同毒蛇吐信:
“货郎走街串巷……讨碗热水暖暖身子……主家行个方便?”
这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市侩,更带着一种冰冷的试探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渺的耳膜,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黑暗里,萧执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凛冽的杀机,如同雪原上悄然出鞘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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