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桥墩下那短暂却足以致命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河水灌满了阿檐的肺叶。即使逃离河滩许久,那股沉重到令人灵魂战栗的悲伤与愤怒,依旧盘踞在他感知的底层,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他口中仿佛还残留着黑水河浜的腐臭和深水淤泥的铁腥味。
黄昏时分,天色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津港城的骑楼顶上,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闷,带着一股明显的、雨水的土腥气。要下雨了。
对阿檐而言,雨天总是难熬的。潮湿让“翰渊阁”的木头发胀,吱呀作响;更烦人的是,过重的湿气会让那些无形的命运丝线变得沉重、粘腻,更难以忽视,如同蛛网沾满了露水,不断牵扯着他的神经。但今夜,他需要这份“增强”。雨水能短暂地洁净空气,也能微弱地放大他对地脉水汽的感知——这是他窥探那地底恐怖存在的唯一可能。
入夜后,雨果然下了起来。起初是细密的、几乎无声的雨丝,很快便转为淅淅沥沥的中雨,敲打着瓦片和窗棂,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汇聚成细小的溪流,哗哗地流向排水口。城市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蒙蒙中,街上的行人稀少了许多,偶尔有自行车打着铃铛匆匆驶过,车灯的光柱里雨丝纷乱如麻。
阿檐没有待在书店里。那地方自上次地裂震动后,就陷入了一种过深的沉寂,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在默默舔舐伤口,反而让他不安。他披了件深色的旧雨衣,站在一条离中山路不远的小巷口,这里能模糊地感应到地底那团能量的波动,又不至于过于接近而被其吞噬。
他靠在一家早已打烊的杂货店门廊下,屋檐滴水成串,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旁边住户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传来收音机播放的、夹杂着电流杂音的京剧唱段,还有老太太催促小孙子洗脚睡觉的唠叨声。一股熟悉的、微甜的煤炉熄火后的气味从某扇通风窗里飘出,混合着雨水的清冷。
他闭上眼,努力忽略掉雨水敲打油布雨衣发出的单调噪音,将注意力沉入脚下。湿漉漉的地面仿佛成了一面模糊的透镜,雨水的渗透让地下的“动静”更清晰地传递上来。
那是一种缓慢的、淤塞的蠕动感。
庞大的灰色能量团块并未沉睡,而是在一种极度的烦躁与不适中辗转反侧。无数灰色的丝线如同它的神经末梢,因为雨水的浸润而变得更加“活跃”,它们向上蔓延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贪婪地抽吸着雨中蕴含的、城市里散逸的微弱情绪——下班归家的疲惫、对阴雨天的厌烦、锅中饭菜的温热期待……将这些鲜活的“瞬间”拖入地下,转化为死寂的灰烬。
阿檐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仿佛正站在一个正在消化食物的巨大怪物的胃壁上。他强忍着不适,试图将感知编织得更细,像一根探针,想要刺探那团能量的核心……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触碰到那团粘稠黑暗的边缘时——
唰——!
一切声音,瞬间消失了。
不是寂静,而是真空。
雨声、远处的车声、收音机的咿呀声、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所有声响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紧接着,所有的运动,也随之凝固。
屋檐滴落的水珠,悬停在半空,保持着完美的泪滴形状。街上流淌的雨水,表面泛起涟漪的瞬间被定格,如同覆盖了一层透明的冰壳。巷口那盏昏暗的、罩着玻璃灯罩的煤气路灯,其摇曳的黄色火焰,骤然停止了跳动,凝固成一朵静止的、毫无生命力的蓝色花苞状。
时间并未停止。阿檐还能思考,还能感到冰冷的恐惧攥紧他的心脏。但他周围的一切,陷入了绝对的静滞。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无限薄的冰片,从天穹深处垂直降下,扫过整片区域。
它没有形状,没有情感,没有意图。它只是存在,并进行着观察。一种绝对的、非人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审视。
巡天御史!
阿檐的血液几乎瞬间冻僵。他几乎是在本能驱动下,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切断了所有对外界的灵性感知,如同受惊的蚌死死闭合贝壳。他将自身残存的那点微末星辉压缩到极致,深深埋入灵魂最底层,并用尽全力模拟出一个彻头彻尾的、茫然的凡人应有的精神波动——空洞,微弱,只有对湿冷天气最浅薄的抱怨和对归家的一丝渴望。
他僵立在门廊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生怕一丝多余的能量涟漪引起那恐怖存在的注意。雨衣上的水珠变得冰凉刺骨。他能感觉到那“视线”如同探照灯般,缓慢地、精确地扫过他所在的位置。
那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仿佛他所有的秘密——过去的失败、被放逐的耻辱、此刻的恐惧,甚至灵魂最细微的褶皱——都在那绝对的冰冷注视下无所遁形。他像一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虫子,渺小,脆弱,且完全透明。
那“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或许只有一瞬,或许是永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织夜人请大家收藏:(m.2yq.org)织夜人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