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那句“抓紧办,别误了事”的吩咐,如同烧红的烙铁,在马伯庸心口烫了整整一路,直到他踏进梨香院那荒芜的院门,那灼痛感依旧鲜明。
日头已升得老高,明晃晃、毒辣辣地直射下来,将满院的狼藉与破败照得无处遁形。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聒噪的蝉鸣在枯树间声嘶力竭地鼓噪,哪有什么干活的动静?赵四歪在廊下仅有的一处阴凉地里,背靠着斑驳的廊柱,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涎水都快流到衣襟上了。铁柱则蹲在远处的墙角,用一根枯黄的草茎,心不在焉地逗弄着蚂蚁。
眼前的景象,与他方才在琏二奶奶跟前含糊回禀的“正在清理院落、核查物料损耗”,构成了一个无比讽刺的对照。他死死压着舌根底下的实情——人手惫懒,诸事不顺——半分不敢泄露。
“交待你们干的活计呢?”马伯庸目光冷冷地扫过几乎原封不动、杂草依旧迎风招摇的院子,一股无名火“腾”地拱了上来,声音却被他强行压得平直,不带丝毫波澜。
赵四被这声音惊醒,慢悠悠地撑起身子,浑浊的眼睛眯缝着,也不起身,只抄起脚边那把豁了无数口子、锈迹斑斑如同废铁的镰刀,用乌黑的指甲盖“铮”地弹了一下那钝得能当锯子用的刀口,拖长了调子,带着十二分的无奈:“管事,您瞧瞧,您自个儿瞧瞧这牙口!拿去啃骨头都嫌软和,对付这长了多年的老草根子,实在是……唉,力不从心啊!”他说完,像是嫌弃般把镰刀往草堆里一丢,发出哐当一声响,随即两手一摊,满脸写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马伯庸心知肚明他在耍滑卖乖,却也不好立刻发作,免得将这老油条彻底推向对立面,日后更是指使不动。他转而看向那瑟瑟发抖的少年,尽量让语气缓和些:“铁柱,你去库房一趟,凭这对牌,领两把好使的新镰刀来。”
铁柱慌忙上前,双手接过那冰凉的对牌,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却钉在原地不动弹,一张尚未脱去稚气的脸憋得通红,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还有事?”马伯庸眉头微蹙。
“管、管事……库房……往、往哪边走?我、我该找哪位爷禀报?”少年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成了嗫嚅,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去了。
马伯庸一口气猛地堵在胸口,噎得他半晌说不出话。
他这才猛地记起,眼前这半大孩子,恐怕是个刚进府没多久、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人情世故更是一窍不通的新丁。他只得按捺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烦躁与火气,耐着性子,像教幼儿学步般,详细说了去库房的路径,拐几个弯,过几道门,以及该找哪位管事,如何禀明来意。
铁柱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猛点头,然后像得了赦令般,飞跑着去了,那慌慌张张的背影,都透着一股让人不放心的稚嫩。
这一去,便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赵四借机又慢悠悠地坐了回去,甚至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眯缝着眼,嘴里不清不楚地念叨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一会儿,那抑扬顿挫的鼾声便又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马伯庸不再理会他,眼不见为净,转身钻进了更加阴暗潮湿的正屋。一股混合着腐朽木料和浓重霉尘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他强忍着不适,仔细查勘屋顶蛛网般密布的漏雨痕迹、地板被白蚁蛀空的朽坏处、以及墙壁上大片剥落的墙皮,将损坏的程度、位置一一默记在心,脑子里飞快地估算着修缮所需的各种物料及其大致数量。越是估算,心里越是发沉,这零零总总加起来,绝不是一笔小数目,以王熙凤如今对银钱抓得那样紧的态势,这笔开销,恐怕极难批下来。
正凝神盘算着,门外终于传来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只见铁柱空着双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哭丧着脸,带着哭腔学舌:“管、管事……库房的周管事说……‘府里各处都要用家伙事儿,哪就紧着你们梨香院了?等着吧,排着队呢!’我、我壮着胆子多求了两句,说管事您等着急用,他、他干脆把脸一拉,扭头就进里屋去了,理都不理我了……”
马伯庸心火“噌”地一下直窜顶门,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哪里是器械紧张?分明是看人下菜碟,欺负他这新上任、根基浅薄、脸生位卑的管事!连库房一个普通管事都敢如此刁难,往后这差事还如何推行?
“罢了!”他忍了又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压下那口恶气。他伸手指了指院角那堆散落的碎砖烂瓦,“先清理这个,总不需要等镰刀了吧!”
赵四这才像是被抽了一鞭子,慢腾腾地站起身,还故意趿拉着鞋,走过去不轻不重地踢了铁柱的小腿一下,粗声粗气地呵斥:“没眼力见的东西!听见管事吩咐没?干活了!”自己却只磨磨蹭蹭地捡拾些轻巧的小碎石,搬上三五块就停下来捶捶后腰,长长地喘一口大气,仿佛干了多么重的体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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