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赶到林之孝家的住处,马伯庸原以为是为赵四怠工或绒线胡同账目的事发作,不想这位掌管府中人事、眉眼通透的管家娘子只是捧着盏温茶,眼皮也没抬地例行公事般问了几句梨香院的修缮进展。
“回大娘的话,正在加紧清理着院落,所需料物也在逐一核计,不敢有丝毫怠慢。”他躬身回话,字斟句酌,不敢流露半分焦躁与为难。
“嗯。”林之孝家的慢悠悠呷了口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她忽然像是随口一问,语气平淡:“使唤着赵四那老货,还顺手?”
马伯庸心下一凛,如同被针尖刺了一下,面上却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谦逊与小心:“四哥是府里的老人了,经得多,见识广,小子年轻,正该多跟着学学规矩,听听指点。”
林之孝家的这才撩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嘴角似有若无地极轻微扯动了一下,分不清是笑还是别的什么:“他是老人儿了,门槛精,府里上上下下,犄角旮旯,没他不熟的路径,没他不知道的典故。你有什么不通透、拿不准的,多听他说道说道,没坏处。”
这话听着是寻常的提点后辈,可那眼神里透出的意味,却分明在说:这个人,水深,你自个儿掂量着用。
从院里退出来,马伯庸心头的石头非但没落地,反而坠得更深,更沉了。连林之孝家的这等人物,都要这般绕着弯子、语带双关地来点他,这赵四的根脚背景,恐怕远比他想象的更要盘根错节,轻易触动不得。
接下来几日,他不再空口白牙地催促,索性自己撩起那件半旧不新的管事袍角,卷起袖子,跟着赵四、铁柱一同跳进那齐膝的荒草丛中,亲手清理纠缠的草根,弯腰搬运那些沉甸甸的碎砖烂瓦。
细嫩的手掌很快被粗糙的草茎磨出了水泡,汗水淌进去,刺辣辣地疼。赵四起初见他亲自下场,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嘴上假惺惺地说着“哎呦,怎敢劳动管事您亲自动手,这、这不合规矩……”,后来见他并非做做样子,也就渐渐惯了,手上动作依旧慢腾腾磨着洋工,可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却时不时闪过几分更深的打量与探究。
马伯庸强忍着腰酸背痛,状若随意地,一边拔着草,一边仿佛闲谈般叹道:“这院子破败成这般模样,也不知先前经管的哪位爷,怎么就任由它荒废至此,真是……”
赵四闻言,停下手中那有一下没一下的动作,嘿嘿干笑两声,凑近些,压低了他那破锣嗓子:“管事您年轻,不知道这里的道道。这梨香院,偏得鸟不拉屎,油水更是半点也无,先前是周瑞家一个八竿子才勉强打得着的远房亲戚挂名看着,后来那人得了急症没了,这地方就更成了没人愿意沾手的烫手山芋,谁接谁晦气!”
“难怪如此荒疏。”马伯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用袖子抹了把顺着额角流下的汗珠,又像是忽然想起,“我看后街咱们家那间绒线胡同,门面也半死不活的,生意清淡,可惜了那块还算不错的地段。”
“那铺子?”赵四嘴角一撇,露出一个混杂着不屑与隐秘意味的表情,“嘿,那可不是清水衙门,那是个实打实的聚宝盆,油水厚着呢!就看……谁有那个本事和胆子去搂罢了。掌柜的,是来旺爷的嫡亲连襟!来旺爷您总该知道吧?琏二爷跟前,这个!”
他鬼祟地翘起一根大拇指,用力晃了晃,又挤了挤眼睛,一副“你懂得”的神情,将所有未尽之言都藏在了那心照不宣的沉默里。
马伯庸默默将这两个名字——周瑞,来旺——如同烙铁般烫在心间。
这都是府里有头有脸、手握实权的大奴才。
他借口需要精确丈量房屋尺寸,好估算木料,支开了絮絮叨叨的赵四,独自在已清理出部分的残破梁柱间细细摩挲、检视。指尖触到一处主梁与立柱的榫卯结合处,感觉触感有异,不似周围木料那般圆润或粗糙。
他心中一动,凑近前去,借着西边天际最后一点残存的昏黄光线仔细辨认,竟发现那榫卯附近,有几道刻痕!那刻痕深浅一致,边缘尚显清晰,绝非年深日久自然风化或虫蛀所能形成,分明是被人用利器不久前刻意留下的标记。
他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又状似无意地检查了另外几处关键的承重柱与房梁连接处,果然,在几处同样不起眼的地方,也发现了类似的、新鲜的刻痕。这破败院子,在他接手之前,竟然已经有人悄悄来“清点”过了!这标记,是留给谁看的?
这日午后,他照例借口要去绒线胡同核对账目,转身却并未直奔铺子,而是绕到了荣宁后街,找了个临街的、能看到绒线胡同门脸的简陋茶摊坐下,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目光却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了那扇鲜有顾客进出的窄门。
一个下午,那铺子果真门可罗雀,只有那胖掌柜偶尔探头出来张望一下,又缩回去。直到日头西斜,天色将暮,铺子准备上板关门时,才见那胖掌柜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袱,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挤出来,贼眉鼠眼地四下里紧张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注意,便立刻缩起脖子,像只受惊的肥硕老鼠般,脚步匆匆地钻进了旁边一条更显阴暗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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