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墨黑，马伯庸便起身了。工地上卯时正刻就要开工，他须得提前赶到物料处应卯。
清晨的贾府后街已是一片鼎沸。朦胧曙光中，力夫们扛着木料、挑着土筐，黝黑的脊背上沁出薄汗；工匠们三五成群，嘴里嚼着干粮，杂沓的脚步声与零星的吆喝混成一片，全都涌向大观园工地。马伯庸裹在这人流里，只觉得一股混着汗味与尘土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非关天气，是千百人奔走聚集生生焐出的生气。
到了物料处，柱儿早已在了，正埋着头整理昨日那堆单据。见马伯庸进来，他忙起身：“马管事来得真早。”
“今日有哪些要紧物料要到？”马伯庸一边问，一边拿起桌上的册子。
柱儿凑过来指着册页：“记着呢，三车青砖，两车木材，午后还有一批石料。胡管事特意交代了，那太湖石是贵重的，让您多上心。”
马伯庸点点头。外面人声、车轴声、吆喝声已混成一片，沸反盈天。
“走，出去盯着。”他说着，带头掀开了棚帘。
一步踏出，便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昨日来得仓促未曾细看，此刻晨曦微露，但见整片土地已被夷平，视野豁然开朗，怕不有上百亩之广。数百名工匠、力夫散落其间，远望如蚁群；近处，掘土的锹镐起落，抬料的号子时起时伏，脚手架上一串人影正传递着木材。乍看各有其事，细观却是一片喧腾翻滚，人声、车声、敲打声混作一团，所谓秩序，在这般庞杂的混沌面前，也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壳子。
物料堆积处更是惊人。东边木材如山，楠木、樟木、柏木，空气里都漾开苦涩的木香；西边砖瓦成垄，青砖沉实，琉璃瓦在渐亮的晨光里泛着幽微的色泽；南边石料区，太湖石空灵剔透，花岗岩厚重粗粝，汉白玉温润生光，各自静默着。
柱儿见他看得出神，压低声音道：“没见过这般大场面吧？听说光买下这片地，就费了这个数。”他悄悄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两？”马伯庸猜。
“三千两！”柱儿的声音更低了，“这还只是地皮钱。里外里所有的花费，都算上，怕不得十几万两银子往外淌呢！”
马伯庸心下一凛，十几万两，那是个他无法想象的数目。
正说着，第一车青砖到了。赶车的黑脸汉子跳下车辕，嗓门洪亮：“收砖了收砖了！劳驾快些点数，后面车还堵着呢！”
马伯庸让柱儿带人去清点。一车砖说是五百整，点下来却只有四百八十块，里头还掺着不少磕边裂角的。
“数目不对，成色也差了些。”马伯庸指着那些残砖。
黑脸汉子浑不在意：“路上颠簸，难免的。历来都是这么个章程，差不了多少。”
“历来是历来，”马伯庸声音不高，却透着力道，“破损的不能作数。你若觉得不妥，咱们一同去寻胡管事分说。”
那汉子见他不是虚言恫吓，脸色变了变，终究嘟囔着认了。
刚理清青砖，木材又到了。这次送货的显然更懂规矩，陪着笑递上货单：“马管事，您验看，都是上好的楠木。”
马伯庸细细看了木料，纹理质地确是上乘，数目也无差。他正要提笔签收，几个工匠径直走过来嚷道：“领十根椽子，西边等着用！”
管仓的小厮习惯性地要去取，马伯庸伸手一拦：“条子呢？”
那为首的工匠一愣：“什么条子？历来都是要用就来领！”
马伯庸眉头微蹙：“从今日起，领料需有各处管事画押的条子。不然今日你领，明日他领，账目如何清楚？”
“可工地急用！耽误了立架子，谁担这干系？”工匠急了。
“既要得急，就让你们王管事画个押来。空口无凭，领了料去，日后账目不清，是你担待还是我担待？”马伯庸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沉了半分。
那工匠瞪他一眼，终究不敢硬顶，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走了。柱儿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马管事，旧例都是随用随领，您这般……怕要招人怨。”
马伯庸没接话，只将昨日那本糊涂账册往柱儿眼前推了推，指尖在几笔只有出项、没有去处的记录上重重点了点。柱儿瞧着那墨迹，缩了缩脖子，不言语了。
忙到晌午，日头毒辣起来，尘土混着汗水粘在皮肤上，马伯庸只觉得喉咙里都呛满了灰。刚想喘口气，就见一群人吵嚷着围过来。
“凭什么扣着料不发！”领头的是个精壮工头，嗓门震耳，“东边地基等着用料，你们物料处故意刁难，误了工期，看上面扒谁的皮！”
胡管事忙从棚里钻出来，满脸堆笑：“李工头息怒，不是不给，是按新规矩办事，要个条子……”
“什么鸟规矩！”李工头破口大骂，“老子大字不识一箩筐，写什么条子？历来就没这穷讲究！”
马伯庸上前一步：“李工头，并非要您写。让您那边的王管事写个条子，画个押也成。只为账目清楚，免得日后纠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我在红楼当社畜请大家收藏：(m.2yq.org)我在红楼当社畜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