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三年暮春,赣州城的天跟被浸了水的棉絮似的,阴沉沉得透不过气。城头的朔风裹着牛毛细雨,斜斜地往人骨头缝里钻,冷得人直打哆嗦。知府杨宗闵披着件半湿的青布官袍,袍角还在滴着水,他眉头紧锁,望着城北龟背山的方向,那座山隐在白茫茫的雾霭里,轮廓忽明忽暗,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沉得像块铅。
谁能想到,三年前一场滔天大水,直接冲垮了半座府城,百姓流离失所,哭声震天。这三年来,他领着满城百姓修堤筑坝,没日没夜地忙活,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新堤坝,竟在昨夜一声惊雷过后,轰然坍塌——这已经是第七次了!堤坝一垮,桃江的水又要往城里灌,百姓们又要遭殃,杨宗闵只觉得心口堵得慌,嗓子眼发苦,恨不得一头撞在城头的石墙上。
“大人!大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喊叫声从城下传来,打断了杨宗闵的愁绪。他低头一看,是府衙的衙役,那汉子浑身湿透,官靴上沾满了泥点子,正踩着湿滑的石阶,跌跌撞撞地往城头跑。
衙役奔到杨宗闵面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禀报:“大、大人!龟背山顶……山顶有位青袍道人!已经在那儿立着罗盘,站了整整三日三夜,没歇过一会儿!听说……听说他衣袂上都结了霜!”
“哦?”杨宗闵心里咯噔一下,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这龟背山可是赣州城的靠山,历来有不少奇人异士在山里修行。这道人能在山顶站三日三夜,还顶着这凄风苦雨,定然不是寻常之辈。难道是上天派来救赣州百姓的?他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当即大手一挥,“备马!随我上山!”
晨光初透,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的时候,那青袍道人正站在龟背山顶的一块巨石上。他不是别人,正是云游四方的堪舆圣手赖布衣。此刻的他,芒鞋踏碎了草叶上凝结的银露,衣袂在晨风里轻轻飘动,虽然脸上带着几分倦色,眼神却依旧清亮如星辰。他手中紧握着那面黄铜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正在巽位剧烈震颤,转得飞快,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它,不肯停歇。
赖布衣抬眼望向山脚,那条蜿蜒的桃江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条沉睡的巨龙。忽然,他眸光一动,只见平静的江面之上,竟毫无征兆地浮起七道金红相间的涟漪,那涟漪一圈圈漾开,颜色鲜亮,在灰蒙蒙的江面上格外醒目。他心中一惊,连忙对照着罗盘上的方位一看,好家伙!那七道涟漪的位置,竟与天上北斗七星的方位分毫不差,丝毫不乱!
“奇哉,奇哉!”赖布衣低声惊叹,脚下步子不停,顺着山势往下走。行至山腰处,他停住了脚步。只见三株百年古榕并排而立,树干粗壮得要几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树冠遮天蔽日,枝繁叶茂。只是这古榕的根系却大半裸露在外,虬结交错的树根盘根错节,竟天然形成了一个“三才阵”的格局,隐隐透着一股玄妙之气。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些根须之间,竟有淡淡的赤光流转,一闪而逝,若非赖布衣眼尖,根本察觉不到。
赖布衣蹲下身,伸出手中的竹杖,轻轻叩击着古榕树根旁的石缝。“笃笃笃”的敲击声过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干燥的石缝里,竟缓缓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闻着还有一股子铁锈味。
他捻起一点暗红色液体,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仔细打量着周围的山势地形,眉头渐渐蹙起,随即又舒展开来,长叹一声,语气里满是惋惜:“水破天心,山失其骨啊!”
恰好此时,杨宗闵领着一众衙役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山腰。他听到赖布衣的话,连忙上前拱手作揖,恭敬地问道:“道长此言何意?还望道长指点迷津,救救赣州的百姓!”
赖布衣抬眼看向杨宗闵,见他面容憔悴,眼神里却满是恳切,知道他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便也不绕弯子,直言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这座龟背山,原是一只千年神龟所化,乃是赣州城的地脉之根,守护着一城的平安。”
杨宗闵听得目瞪口呆,周围的衙役也都窃窃私语,满脸的难以置信。
赖布衣却不管他们信不信,继续说道:“三年前,官府是不是曾在这龟背山采石?”
杨宗闵一愣,随即连连点头:“确有此事!三年前修堤筑坝,急需石料,便派人来此山开采……”
“这就对了!”赖布衣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你们采石,恰好断了这神龟的尾甲!地脉一溃散,山水失了制衡,这才招致连年洪灾,堤坝屡修屡溃!”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杨宗闵更是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惨白。他万万没想到,三年前的一个决策,竟酿成了如此大祸!
赖布衣看着他懊悔不已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又将竹杖指向那三株古榕:“你看这古榕的根系,天然形成三才阵,本是护住神龟心脉的屏障。可如今,石缝渗出血锈,赤光黯淡,说明这神龟的灵气已经快要散尽了。再不想办法补救,别说堤坝保不住,这赣州城……恐怕都要大祸临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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