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港的清晨,总是被浓重的海雾和刺鼻的鱼腥味唤醒。萧启明早已习惯了在油坊灶膛沉闷的劈啪声和榨油木槽沉重的“咚!咚!”撞击声中起身。冷水泼面,刺骨的寒意驱散最后一丝困倦。他熟练地扛起沉重的油篓,篓身粗糙的竹篾摩擦着肩头尚未愈合的伤痕,每一步都踏在油行后院泥泞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日子在单调的重复和沉重的体力消耗中流逝。扛油篓去码头,一趟一文钱,汗水浸透褴褛的衣衫,咸涩地粘在背上新添的鞭痕——那是前天被码头监工嫌动作慢抽的。榨油渣时,沉重的木槌每一次砸下,都震得他双臂发麻,虎口崩裂的旧伤在粗糙的木柄摩擦下隐隐作痛。油坊的空气永远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油烟味,吸入肺里,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油腻感。
只有休沐的初一、十五,他黯淡的眸子里才会燃起一点微弱的火光。天不亮就揣着半个冷硬的杂粮馍馍出门,沿着海岸线,钻进荒芜的丘陵,踏遍附近每一个可能有流民聚集的破寮、渔村。他逢人就问,用那生涩、带着浓重闽南腔调的官话,一遍遍描述着母亲林秀娘的样貌:瘦削,蜡黄的脸,眉心有颗小小的痣,渡海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每一次摇头,每一次茫然的眼神,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希望如同被海风不断吹拂的烛火,明灭不定,摇摇欲坠。疲惫不堪地回到油行,蜷缩在稻草堆里,梦里依旧是滔天的黑浪和母亲被吞噬前绝望的眼神,醒来时,枕边一片冰冷的湿痕。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笨港狭窄的街道染上一层病态的橘红。萧启明刚卸下最后一篓油,肩头火辣辣地痛。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往回走,经过镇口那片小小的土地公庙时,几个蹲在庙檐下抽旱烟的老汉正低声议论着什么。
“……啧啧,北港溪口那座新起的宫,香火旺得邪乎!”
“说的是朝天宫吧?听说圣母娘娘灵验得很,尤其是寻亲问卜……”
“可不是嘛!前儿个,西街那个丢了娃的陈家媳妇,去那儿哭了一宿,第二天娃自己就摸回来了!说是迷迷糊糊被一道金光引着走……”
“真有这么神?”
“信不信由你!反正心诚则灵……”
“朝天宫……圣母娘娘……” 这几个字像带着钩子,猛地攫住了萧启明的心神。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胸腔里那颗沉寂许久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道金光……引路……寻亲……这些字眼如同黑暗中骤然闪现的火星,点燃了他心底几乎熄灭的灰烬。笨港附近,他几乎踏遍了每一寸土地。也许……也许阿娘被冲到了更北边?也许冥冥之中,真的只有神明能指引方向?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他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跑着冲回油行后院,胡乱抓起水瓢猛灌了几口凉水,冰冷的感觉让他打了个激灵,头脑却异常清醒。他翻出包袱里仅存的几枚铜钱——那是他省吃俭用,准备留着给阿娘买药的——紧紧攥在手心,铜钱的边缘硌着皮肉。他看了一眼正在前堂噼啪打着算盘的吴天福模糊背影,一咬牙,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透,朝着老人们所说的北港溪口方向,拔腿狂奔而去。
朝天宫。当萧启明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它面前时,已是暮色四合,宫灯初上。
这座新起的宫庙,远比他想象的要宏伟庄严。三川殿高高耸立,朱红的殿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香烟缭绕。殿前一对巨大的青斗石狮子,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香火熏染,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近乎墨玉般的黝黑光泽,在宫灯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幽光。石狮怒目圆睁,獠牙外露,仿佛镇守着阴阳两界的门户,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扑面而来,让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萧启明在阶下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和自身的渺小。
殿内传来低沉悠扬的诵经声和清脆的木鱼声,混合着浓郁的檀香气息,弥漫在夜空中。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脸上带着或虔诚或焦灼的神情。萧启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与忐忑,踏上被无数信徒脚步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台阶。
他学着旁人的样子,在殿外香炉旁请了三炷最便宜的线香。小心翼翼地点燃,看着橘红色的火头在晚风中明明灭灭。他双手将线香高高举过头顶,对着灯火辉煌、庄严肃穆的三川殿内那隐约可见的妈祖金身,心中默念着最虔诚的祈愿:“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天上圣母娘娘!信男萧启明,泉州南安人氏,渡海寻亲,与母林秀娘失散于黑水沟鹿耳门!恳求圣母娘娘慈悲,指点迷津,庇佑信男寻得母亲下落!若得母子团聚,信男愿终身侍奉香灯,结草衔环以报圣恩!”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思念,都凝聚在这三炷清香之中,然后,深深跪拜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坚硬的青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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