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为乎泥中?”向秀闻言大乐,也文绉绉得参与进来。这是《诗经》的典故,句子出于《式微》一篇,意思正好是形容奔波于王命之人,在露水泥土之中辛苦,恰可用于形容张轨的夜奔。而此诗中最着名的一句,便是“式微,式微,胡不归”了。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家学渊厚的皇甫方回,不甘示弱得参与进来,也引用的是《诗经》的篇章,出自《召南·小星》。这句是形容奔波于王命之人,在夜晚靠着星星的指引匆忙赶路,用于形容张轨的夜奔更加妥帖。
四人各说一句,的确是名士相会、出口成章,各自都有深深相得之感。休说“文人自古相轻”,其实有机会能遇上相知默契、互相理解,拥有共同语言和话题的人,该是何等的欣喜快乐。适用了新生的张轨,回想起提心吊胆、苦闷孤独的“赵王”生涯,尤其感到舒畅异常。
“既然三子皆来,我这个身为东道主的,可不能怠慢了。午时将至,宜阳美酒古来知名,五色石散本朝尤崇,即以此款待如何?”向秀笑着提议道,多年枯寂的内心也沾染了点少年气息。接着他便唤进门外侍立多时的小吏,命其于庭中准备酒食,几人也分主客坐下。
宜阳本就近畿富庶,小吏很快置办起来一顿品类丰盛的酒食,兼具南北风味。魏晋主食,依然以粟米为主,杂以葵、菽为辅菜,这是北方普通人家的必备。此外还有羊肉羹汤调成,香闻十里;有干制脯修端出,色泽满屋;有河鱼鲜烹奉上,味动一席。
以上虽然丰盛可口,但对于见过大世面的张轨来说,尚不足为奇。让他着实感兴趣的,是芝麻铺面、奶香沁鼻的胡饼,这是开通西域后传入的新鲜物件,早在东汉之际就因其存储简便而流行。他好奇得拾起一张,先是试探着抿了一口,继而吃得连连点头,满眼放光得大嚼起来。
“士彦,何急也?”向秀端正坐着,呵呵笑道。
“行山路困饿,不觉失态。”虽然对方未有责怪之意,张轨仍然还是谨慎得停住了口,把箸搁于一旁。他惊讶的发现,向秀、挚虞二人正襟危坐,方才好半天都没有碰过食物,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什么。瞧着热腾腾的菜肴,逐渐在春寒料峭中冷却,实在令人焦急。
几人带来的僮仆,倒是很习以为常似的,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皇甫方回手下的郑律、卫仪,一个忙着替张轨收拾换下的脏衣物和那柄“泥剑”,一个则是给二人温酒。挚虞手下的冯旷、栾琼,则是寻问打来几盆凉水,伺候于主人的身旁。向秀的几个仆从,也是同样的做派,又替主人换上宽大的薄衫。
“士彦,你我又不必行散,就不用等了。来,多赖散骑援手,你我幸得无恙,值得满饮一杯。”皇甫方回举起酒杯,先是朝着向秀拱了拱手,然后朝着隔座的张轨敬道。他看出来后者的茫然无措,于是提醒道。
“好!”张轨依然疑惑,他根本听不懂“行散”是什么意思。可他相信好友的话,也端起椭圆形的羽觞耳杯,迎着对方满饮而尽,一股甘爽之气瞬间冲入鼻腔。这个年代,贫瘠之家往往用粟米酿酒,因其便宜易得也。身处宜阳县衙,得与高官同席,这杯中自然是精酿畅口的稷酒。
“二位俊彦,真好酒量。”向秀随口夸了句,觉得有点遗憾,又追问道:“这批佳物是我从洛阳带来的,据说是张仲景的原始比例配方,难道不一起试试吗?闻说玄晏先生,也颇好此物。”
“散骑垂问,不敢不以实相答。家父虽然酷爱此物,虽然知道体质不堪承受多用,却每每忍不住,乃至于遗留宿疾。我为人子,日夜思其苦楚,故不敢再碰此物。至于士彦兄,也向来体弱,不堪行散。”皇甫方回闻言,悠然停住了进食,长叹着回答道。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有德孝子。当今之世,能够居孝如此,着实是不多了。”向秀恍然大悟,连连称赞着。但他还是解释道:“不过此物原本无害,反而对于心神体力都有裨益,这是古来有定论的。或许是体质不合,也可能是别有原因,乃有此误会,可惜了。”
“惭愧!”皇甫方回心中虽有异议,口头并不多争辩。
二人聊了几句,却让张轨更加听不懂,搞得云里雾里。
“士彦难道真不与同乐?”向秀又不甘心得问道。
“不了。”看到皇甫方回微微摇头示意,张轨心领神会。
“强身健体之佳物,两朝沿袭之特色,焉能因为心存顾忌,就避开不尝了?”挚虞瞧见了两人的小伎俩,以师兄之尊摇摇头评判道。在这个年代,像他这样的许多士人虽然出身于儒学传家的阀阅豪族,却早已默默改变了身心准则,而以老庄的旷达为名士风范。
“本朝特色?”张轨拧着眉头,很是好奇。
“也罢,张郎依然年轻,还有的是机会品尝。总之还是要珍惜陛下给予的机会,能够立功于竹帛之上,可不要学那柄宝剑,空负切玉干星之能,却黯然沉埋于山泥之中。仲洽,可否容我冒昧提议,就以那‘泥中剑’赠与士彦,让他时时警醒?”向秀倒没有强求,忽然抚掌提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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