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景元四年(263年,八年前),被时人赞誉为“文辞壮丽,尚奇任侠”的名士嵇康,因直言获罪于司马昭被判处死刑。他娶的是曹魏宗室之女,平日里又藐视礼法、崇尚老庄,不肯屈服于司马氏霸府,自然惹来打“礼法”招牌的后者之极度猜忌。其临刑之日,三千名太学生集体请愿,恳求朝廷赦免这位当世俊才,却仍然未被允许。
无论身前身后的名声评价如何,嵇康本人对于死亡,是的确做到了一贯的恬淡从容的,与许多伪“名士”形成鲜明对比。即将受刑的他看到日头还早,还悠闲得索要琴来抚了一曲,神气激扬、慷慨赴死,传为后世美谈。至于他的亲眷家族,则没有丝毫的牵连之虞,这是得益于魏晋世家的互相保全。其兄长嵇喜为齐王司马攸(司马昭次子,转继司马师嗣子)的心腹,其他族人也大多出仕为官,并与各大小望族联姻。在他死后两年,魏晋禅让、天翻地覆,嵇氏家族和许多豪族一样,得以存续、安享富贵。
唯独让嵇康挂念的,是他与曹魏长乐亭主所生的独子,年仅十岁嵇绍。在他过去藐视司马氏装腔作势的戏码时,曾写出举世闻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和追求功名的昔日好友山涛划清界限。可是当他临死之前,想要饱含慈爱得托付六尺之孤的,并不是仕途顺利的兄长嵇喜,也不是最为敬重的好友阮籍,更不是其他的芸芸之辈,而是早就公开声明“绝交”的山涛。这份爱子深切的苦心,以及患难见真的友情,让人唏嘘不已。
身为河内人山涛,既是司马氏的同郡乡党,也是后者的甥表姻亲,有着天然的仕途资本。他毫不推辞得接下这份生死委托,尽力维护着嵇绍的安全,悉心培养其各方面的才华,乃至于超过了自己的亲子。其他的昔日“竹林之友”,当然也不会对故人之子熟视无睹,无论是身在朝堂的王戎、向秀等人,还是寄身草野的刘伶,都付出了身为长辈的呵护关怀。
故而可以说嵇绍此人,是在“竹林群父”的庇护下成长的,他先天性得具有比同辈们更好的优势,能够得到这群当代贤士的启蒙和教诲,可以说是博取众家之长。在他身上,既有父亲嵇康的傲骨侠气、刚直不屈,也有山涛的秉忠谋国、有意功名,以及阮籍的委曲求全、和柔处事。当然少不了的,也偶尔有刘伶的崇尚玄虚、狂放消极。诸多相互矛盾的性格体现在他身上,最后交织成了其历史上原本的宿命。
三人重新落座,又饮了数十巡,仍不住催酒。
“携来的酒已尽。”阿胡捧着最后一壶,踱到三人中间。
“这么快?”半醒半醉的刘伶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
“今日出门,本来携的就是君一人之量,哪里想得还能遇上这二位?就这最后一壶,还是我平日藏于车后,专供行路解馋的。”阿胡拍了拍滚圆的壶身,朝着两边颔首示意道。眼看那三个酒徒,也把肚子灌得浑圆鼓胀,活脱脱像是人形酒壶。
嵇绍和张轨听得嘿嘿不止,相视一笑。
原来刘伶那小小的鹿车本就承载有限,方才三个人酣畅对饮,已经喝了个精光,只剩十五六个空壶摆在草丛。刘伶不好说什么,可心中好不痛惜,深觉没有喝舒服。于是乎他毫不嫌弃,依次捡起那些空壶朝天举起,一边往口边拍抖一边砸吧着嘴,哪怕喝到几滴也是眼露星光、如饮甘露。就这么“回收利用”个遍,把每壶都检查干净了,他才悻悻然坐下。
“伯伦真是,真是放达!”张轨盯着这幅奇景看了半天,最后只能挤出这个称赞来。他本来还惊叹于堂堂名士,行事竟然如此不顾形象,可是瞧嵇绍、阿胡那满不在乎、习以为常的模样,只好把好奇吞回了肚子里。这百闻不如一见的“魏晋风流”,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这壶酒?”阿胡站在三人之间,试探着询问道。
“延祖,你竟未醉?瞧你脸色如常,就算是再来个八斗十斗,恐怕都不会受影响。就算乃父在日,也不过如此啊!”刘伶并没有在意,而是忽然侧过脸去,嘿笑并摩挲着双手,很夸张得夸赞着嵇绍道。后者果然如其所说,依然是面上白皙,毫无醉态。
“刘伯真是谬赞了!”嵇绍一点也不惊喜,很是淡然得回了句,便指着阿胡道:“的确如你所言,今日再喝多少也不解醉,不如改约下次。最后这壶,还是请收起来吧。”
“胡闹,我岂会吝惜这区区一壶酒!”刘伶瞟眼佯怒道。
“我也赞同延祖!”瞧见对方的眼神,张轨连忙附和道。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一个沛国酒徒,难道连招待晚辈的能力都没有了吗?”刘伶暗吁一口气,赶忙挥挥手示意阿胡收起来,又摆出长者的姿态道:“也罢,年轻人万万不可沉溺于酒,要多多勤学修身。今日我便不多劝,自带着于归城的路上喝。”
“是!”暗感好笑的张轨,与嵇绍联袂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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