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司马炎,还有漫长的时间需要隐忍。可纵然外臣们、权势熏天,倒也不至于喧宾夺主,因为司马氏皇族才是最大最多的“权臣”集体。他缓缓回过头来,看到安坐于席间、闭目养神的那位老者,这才是对大晋江山贡献最多,也威胁最大的在世传奇人物。后者已经是九十岁的高龄,似乎老态龙钟、不胜疲惫,时不时轻鼾几声。
“伏妃今日可谓富贵矣!”司马炎有意无意地提了句。
皇帝开了金口,老者却继续小寐,连眼皮都微丝不动。
“伏妃今日可谓富贵矣!”司马炎不禁加大了音量。
天子重复了两次的感慨,当然是值得书上一笔的。负责起居的史官闻言,慌忙奋笔疾书记下,某年某月皇帝曰何事。然而那老者只是略微嘟囔了下嘴唇,仿佛还意犹未尽没睡醒似得,很久才缓缓张开了眼睛。这只老迈的睡虎,脸上浮现着微微的笑意,转瞬之间从迟钝的状态中醒来,瞳孔发出十分慑人的精光。
“陛下所言何事?”司马孚抖擞精神,装作得没听清得询问道。能够在皇帝面前如此托大的,唯有这位功勋和辈分都无比尊崇的宗室支柱了。他担任朝中八公之首的“太宰”,军事方面亦是第一位的“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爵封安平王、封邑四万户,子嗣封王者九人之多。每次奉诏乘坐舆车上殿,就连皇帝也得下阶迎拜,卓然为当世第一人。
“朕是说,伏妃今日可谓富贵矣。”九五至尊的司马炎,在老叔祖的面前也提不起嗓门,反倒是柔和了语调。他本意是想讽刺宗室们的张扬逾矩,方才被司马孚这么太极推搡了三下,登时失掉了一开始的气势。
“何止是伏妃。托陛下的洪福,今日我等皆富贵矣。”司马孚似真似假,挂着身为长辈的慈爱笑容,言简意赅得回应道。他自然读懂了晚辈的小心思,故意用这种形式反向提醒。
“叔祖怎能如此说?”司马炎非常聪明、一点就通,顾不上刚才的讽刺本意,客气得赔笑道:“朕能至于今日,皆赖族中长辈、兄弟的帮衬。伏妃三王都是社稷的柱石,不辞辛劳为国家扼守边疆,今日能够看到这番母慈子孝的情景,朕也真是开心呐!”
“陛下过于谦虚了,臣等只是顺势而为,扶立尧舜之主。”敲打的功效到了,倚老卖老的司马孚即刻扭转了态度,毕竟对方才是货真价实的君主。他又退一步,主动替对方道出心中所想:“然而以现在宗室殷盛、混乱难治的情况来看,臣觉得有必要加以约束管制,防止他们过度奢靡、违反礼节。”
“叔祖不愧是老成谋国。”司马炎龙颜大悦。
“秦汉以来,都有‘宗正’之职,掌管皇帝亲族或外戚勋贵,本朝暂无设置。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某个素有名望的宗室以本官兼任,使训导观察,有不遵礼法,小者正以义方,大者随事闻奏。”司马孚不愧是老狐狸,乘着这个机会,反将对方一军。
“要设宗正,除叔祖之外本无人可以担任。然而朕顾虑公之高龄委实难任,不忍以重担压迫,不如另择贤者。”话还没说完,司马炎就笑意盈盈得接道。他可不能让这个关键位置,落入旁系之手。
“老臣以为。”司马孚略一沉思,作势要举荐人员。
“不如就用扶风王司马亮吧!他刚撤了都督关中雍凉的军职,眼下正赋闲无事。”情急之下,司马炎顾不得多思考,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个他刚才还在抨击的“伏妃三王”之一,给拎出来委以重任。他分得清亲疏远近,与其把要职给司马孚一系,不如将其给予司马亮,毕竟后者属于司马懿一脉中,年纪声望还算拿得出手的人选。
“司马亮刚刚大败,使得秦州刺史胡烈战死,用他的话,只怕。”久经宦海的司马孚,把人心拿捏得很准,压着“人心难服”几个字没有出口。他其实很明白既然皇帝提出,司马亮又有一定人望,其担任宗正是必然结局。之所以假装反对,是为了从情理上施以压迫,最后再让步给皇帝,作个人情。
“司马亮清警忠勇,必定能督促宗室上下。倘若仅仅因为一次小错,就放弃一个能干的大才,岂不是不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吗。叔祖以为如何?”司马炎果然非常坚持,甚至于把关系数十万人生死的战败,称为“小错”。
“也好,唯陛下裁夺。”司马孚故作遗憾的悻悻状。
司马炎暗暗长吁一口气,还以为自己赚得多大的便宜。
“除了宗室,外臣也需选才。司空裴秀突然物故,既让人痛心不已,也需要找人填补。陛下认为,当下何人能够胜任呢?”半晌的沉默之后,司马孚话锋一转,提出个新问题。“物故”,是当时对“身亡”的流行说法。司空,属于晋朝“八公”之一,负责管理礼仪刑政,是个朝野关注的要职。
钜鹿郡公、司空裴秀,河东郡闻喜县人,博学洽闻、学贯古今,从其祖父开始三代担任过尚书令,是真正“三世尚书”的官宦世家。他深受司马氏器重,主导修订了大晋朝廷的官职、刑罚、地理等各项制度,是民谚中“王裴贾、济天下”之中的“裴”。今日三月三日上巳节,他和亲友们聚集在河边饮宴,服用寒食散后不小心喝了冷酒,因此整个人陷入癫狂的状态,冲到水中淹死,年仅四十七岁。之前张轨在小坡上望见的投河场景,便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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