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姑娘。”他先开了口,声音温润,像一块被溪水冲刷了千百年的玉石,“今日似乎有心事?”
他没说“你怎么来了”,也没问“你在这儿站了多久”。
就这么一句,轻轻柔柔的,像一根羽毛,却正好挠在了我心里最痒、也最委屈的那块地方。
我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闷,瞬间就跟决了堤的洪水似的,再也绷不住了。
我蔫头耷脑地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离他有三尺远,一个不远不近,既不显得生分,又不至于太过冒犯的距离。
我学着他的样子,把目光投向那条不知疲倦的溪水,可眼睛里看到的,却全是刚才镇上那一张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以及刚刚自己所做的一切。
我没说话,只是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一下一下地戳着脚边的烂泥。
一戳,一个坑。
再戳,又一个坑。
好像那泥地就是林宝珠那张讨厌的脸,又或者是师姐们那张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脸。
“嗯。”我从鼻子里闷闷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苏世安也没追问。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连翻动书页的声音都没有。他给了我足够的时间,让我自己去拧开心里那个堵得死死的疙瘩。
溪水“哗啦啦”地唱着歌,风“沙沙”地拂过柳叶。
在这片宁静里,我心里的那个疙瘩,越拧越紧。
终于,我把手里的树枝“啪”地一声折成了两段,扔在地上,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苏公子。”我开了口,声音还有点哑,“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哦?”他侧过头,目光里带着一丝探寻,却没有半分评判的意味,“何出此言?”
他这副温和的模样,像是一剂催化剂,把我肚子里那点委屈和不忿全都给催了出来。
我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倒苦水的树洞,一股脑地,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倒了出来。
“我……我今天在山下,跟人吵了一架。”
我把糖人摊子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可说着说着,我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我赢了,我也成功让她对老伯道歉了,可我知道,我这不是以理服人,我甚至有点耍赖,……这一路上越走心里堵得慌。”
“我觉得自己像个无赖。这不叫行侠仗义,这叫泼妇吵架,还是不讲武德的那种。我把烂摊子扔给了那个老伯和孩子,万一那个姓林的回去找他们麻烦怎么办?我这不是帮人,是害人。”
“我心里烦,就想来这儿清静清静。可这事儿,就像块石头,一直压在我心口上。”
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把另一块压得我更喘不过气的石头也给搬了出来。
“不光是这事儿。还有……还有观里头。”
“我师父疼我,可她也管我管得严。师姐们……师姐们都觉得我不是个安分守己的道姑。她们说我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不好好修习道法,就知道往山下跑,女扮男装,抛头露面,简直……简直有辱门风。”
“上次二师姐罚我,其实也是为我好,怕我惹事。今天下山前,小师妹还偷偷提醒我,说好几个师姐又在背后议论我,说我不守清规,心野了,早晚要给清心观惹来大麻烦。”
我说到这儿,眼圈有点发红,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哽咽。
“……我就是下山走走,透透气,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我男扮女装是因为这个世间对女子本来就有偏见,我装扮成男子去行侠仗义,我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就像今天,我教训那个刁蛮小姐,帮糖人老伯说话,这难道不对吗?”
“我不懂凭什么他们要在背后那么说我?还有那个林大小姐,她凭什么就能用钱去欺负人?她有钱了不起妈吗?!”
“这山下怎么这么麻烦!比背一百遍《清静经》还麻烦!这跟我在书上看到的江湖不一样”
我把心里所有的垃圾,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倒完之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肩膀耷拉下来,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长久以来,这些话都憋在我心里。
我不能跟师父说,怕她为我担心,也怕她罚我。
我不能跟师姐们说,她们只会觉得我不知悔改,顶嘴狡辩。
我也不能跟小师妹说,她胆子小,我不想让她跟着我一起烦心。
我是个孤儿,清心观就是我的家。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我说完了。
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溪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苏世安的眼睛。我怕在他眼里看到失望,或者和师姐们一样的,那种“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更甚至我怕从他眼里看到鄙夷,觉得我是那么的离经叛道的一个人。
毕竟,我这点道行,也就够跟山下的泼妇吵吵架了。跟人家这种满腹经纶、清心寡欲的高人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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