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棋局,我心中那点不甘,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飘摇摇地落了地,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我趴在石桌上,看他慢条斯理地将黑白棋子一枚枚收入棋盒。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他月白色的衣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他的侧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鼻梁挺直,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整座南屏山都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红色。
我端着自己忙活了一下午的“杰作”——一碟桂花糕,雄赳气昂地踏进了竹苑的书房。
这桂花糕,是我软磨硬泡从观里的厨娘张婶那儿学来的。张婶说,做好糕点的诀窍在于心静,米粉要磨得细,糖桂花要揉得匀,火候要掌握得不差分毫。
我显然一样都没做到。
米粉磨得粗细不均,糕体蒸出来有些地方松软,有些地方又过分瓷实。糖桂花更是凭着感觉一通乱撒,导致有的甜得发齁,有的又淡然无味。最要命的是,我切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摆在青瓷盘里,活像一队刚打了败仗、七零八落的残兵。
可苏世安却像是没看见这盘点心的“惨状”。
他正站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前,闻声回头,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盘子上,眼里的笑意便温柔得快要溢出来。
“辛苦了。”他说着,自然而然地接过盘子,放在案上,又拉着我到一旁坐下。
我有些局促,两只手在衣角上绞来绞去。“那个……可能不太好吃。”我小声地提前报备,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却已经拈起一块最丑的,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
我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他咽下后,认真地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评价道:“米粉的颗粒感,恰好中和了糯米的粘腻,有一种独特的质朴口感。桂花的香气虽不均匀,却如同寻宝,每一口都有未知的惊喜。微儿,此糕,意趣天成,味道极好。”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从未听过有人能把“失败品”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意境高远。
他总有办法将我的笨拙,化成他眼中的可爱。
我心里的那点忐忑,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甜。
笑过了,我才注意到他方才正在看的,是一幅摊在书案上的画。
那是一幅山水古画,纸页泛黄,墨色却依旧深沉。画上是秋日山居之景,远山隐隐,近树萧疏,一间茅舍,半掩在溪水薄雾之间。
“这是前朝画圣吴道南的《山居秋暝图》真迹。”苏世安见我好奇,便为我解说。
我凑过去,细细地看。我虽不懂画,却也能感受到那画中扑面而来的空山寂寥、秋水澄明之意。
“你看这远山,”他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画卷的上半部分,“寥寥数笔淡墨,甚至大片都是空白,却比画满了更让人觉得山势连绵,意蕴无穷。此乃画中‘留白’之妙。”
我盯着那片空白,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就像我们道家说的‘有无相生’?画出来的是‘有’,没画的是‘无’,有无相生,方成天地。若是画得太满,反而失了意境,塞住了气韵。留有余地,反而更显天地广阔。”
我说完,才惊觉自己竟说了这么一长串听着颇有道理的话,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这些年,师父逼着我背的那些经文,我总以为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想到,竟不知不觉地刻进了骨子里。
苏世安静静地听我说完,没有立刻言语。
他只是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那诧异化作了激赏的万千星芒,亮得惊人。
“妙解!”他由衷地赞叹道,“微儿,你总能给我惊喜。”
那一刻,他看我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恋人间的温柔宠溺,更添了一份知己相逢的欣赏与共鸣。
这种感觉,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我心头震颤。
原来,我们之间,不只有风花雪月,更有这般能触及灵魂深处的契合。
他深深地看了我片刻,忽然微笑道:“理论知识说了不少,不如实践。今日,我便也画你如何?”
“画我?”我一愣。
不等我反对,他已经绕到书案另一侧,铺开了一张崭新的宣纸,取过笔架上的狼毫,开始研墨。
“坐好,别动。”他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只好乖乖地在椅子上坐正,双手放在膝上,摆出一副自以为端庄的模样。
书房里很静,只听得见墨锭在砚台上盘旋时,发出的“沙沙”轻响。
他很快研好了墨,执笔,蘸了蘸,抬眸看向我。
然后,他的目光,便长久地、专注地停留在了我的脸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啊。
它不像是在看一个物件,而像是在读一本书,在赏一幅景。他的视线,从我的眉,到我的眼,再到我的鼻尖、我的唇角……一寸一寸,细细描摹,仿佛要用目光,将我的模样,深深地刻进他的心里,他的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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