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开工第四天，布没了。
下午，苏晚站在裁床前，看着最后两卷布。淡蓝色，原本够做五十件，现在只够十件。
“三婶，”她问，“还差多少？”
三婶拿单子过来：“按订单算，差三十卷。一卷做五件，得一百五十件。”
苏晚心里算账。一卷布四十五，三十卷一千三百五。定金只够买十卷，剩下的得等货款。
“先停吧，”她对女工们说，“布不够了，用碎布练针法。”
教室里有人叹气。刚上手，正有劲头，突然停下，谁都不好受。
春梅婶小声问：“不能赊点？”
“刚起步，谁肯赊。”苏晚摇头，“我想办法。”
她出教室，阳光刺眼。厂子转起来才知道处处要钱——电费、水费、伙食费，还有布钱。
陆衍在院角修拖拉机，满手油污。看见她，起身问：“咋了？”
“布快没了，”苏晚说，“差三十卷，没钱买。”
陆衍擦手：“我去市里。”
“市里？”
“有战友在纺织厂供销科，”陆衍说，“问问看。”
苏晚犹豫：“咱们量小，新厂……”
“试试。”陆衍去井边洗手，“比干等强。”
晚上，陆衍没回。
苏晚在车间待到九点，检查女工用碎布练的针脚。春梅婶进步最快，直线走得稳。三婶裁布也熟了，划线不用尺子。
“晚晚，回去睡吧，”三婶劝，“明天还上学。”
“再等等。”苏晚坐在床边，拿数学卷子。
十点，窗外有摩托车声。苏晚跑出去，见陆衍下车，后座绑两个大包。
“这么晚？”她问。
“跑了三家厂。”陆衍解绳子，“进屋说。”
两人把包搬进车间。陆衍打开一个，里面是卷整齐的布，颜色鲜亮，质地厚实。
“这是……”
“二等品，”陆衍说，“国营厂检验有点小瑕疵，不影响用。价钱一半。”
苏晚摸布，手感比之前好：“多少？”
“二十五一卷。战友帮忙，赊十五卷，下月结。”陆衍开第二个包，“这里十卷，处理布，颜色过时，质量没问题。十八块一卷，现金结的。”
苏晚算：十五卷赊的，十卷现买的，二十五卷。差五卷，但能撑一阵。
“你哪来钱？”她想起，“十卷得一百八。”
陆衍掏纸条：“摩托押给战友了，借三百。布钱一百八，剩一百二，给你周转。”
苏晚看押车条，喉咙发紧：“车是你吃饭的……”
“先过难关。”陆衍把纸条塞给她，“等货款回来，赎出就行。”
车间灯昏黄，两人站布堆旁。窗外虫鸣，屋里安静。
“谢谢。”苏晚轻声说。
陆衍摇头：“别说这个。你去睡。”
“你呢？”
“我分分布，瑕疵的做里衬，好的做面布。”陆衍蹲下解包，“能省点。”
苏晚没走，也蹲下帮他。两人一卷卷擦布，颜色鲜亮的放一边，有小瑕疵的放另一边。陆衍拿本子记：蓝十五卷，红八卷，黄两卷，都有点色差，裁小块看不出来。
“你战友……好说话吗？”苏晚问。
“当过兵，实在。”陆衍说，“听说是帮妇女办厂，二话不说就帮了。说以后有处理布，先给咱们。”
苏晚心里暖。
“对了，”陆衍想起，“在市里听说个事。”
“啥？”
“有家‘强盛服装’厂，也做童装外贸。”陆衍声沉，“老板姓周，手段不干净，专抢小厂订单。”
苏晚手一顿：“周强？”
“你认识？”
“听说过。”苏晚想起前世坠楼前的声音。她压寒意，“他咋了？”
“战友说，周强最近打听咱们县的厂子。可能盯上这批订单了。”
苏晚起身，走到窗边。夜色浓，远村灯火零星。该来的，还是快。
“兵来将挡。”她转身，眼神坚定，“先把货做好，按时交。质量硬，客户不傻。”
陆衍看她：“要我做什么？”
“布这块，你多费心。”苏晚说，“咱们成本压低了，周强打价格战，未必赢。但质量不能降，这是根本。”
“明白。”陆衍点头，“明天我再跑一趟，补五卷。有个乡镇小厂，可能有库存。”
第二天早，女工们见布堆成小山，松口气。
“这么多！”春梅婶摸布，“颜色真亮。”
“大家抓紧，”苏晚说，“三天内裁完。陆衍又去找布了，咱们不能断。”
车间又响起“哒哒”声。这次节奏更快。有充足布，女工们心里踏实，手下稳。三婶带裁剪组，一天裁四十件。春梅婶那组埋头缝，下午完成十五件成品。
苏晚上午在学校，心飘回工厂。数学课老师讲啥，她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全是布、针脚、交货期。课间跑去电话亭，给外贸公司打电话，对方说下周验货。
“一定要保证质量。”对方强调。
“放心。”苏晚说。
下午放学，她没等陆衍，坐班车回村。到工厂，见院里停辆陌生自行车。
进门，陆衍正和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话。男人拿本子，边听边记。
“这是李会计，”陆衍介绍，“赵姐介绍的，帮咱们建账。”
李会计推眼镜：“苏厂长？赵姐让我来帮忙，头三月不收钱，交个朋友。”
苏晚忙道谢。她正愁账乱，自己上学管生产，顾不过来。
李会计翻账本，一页页讲：进货账、出货账、现金账……条理清楚。又教怎么开发票，怎么留存根。
“小厂最怕账乱，”李会计说，“账乱了，赚没赚都不知道。你这儿小，规矩要立好。”
苏晚认真记。这些前世没学过——那时只会埋头干，最后钱咋没的不知。
傍晚，陆衍回，又带五卷布。颜色有点杂，但够用。
“这下齐了，”三婶高兴，“能安心做到交货了。”
苏晚看车间里忙的女工，看堆半面墙的布，看陆衍和李会计灯下对账，心里石头落了。
供应链，质量，账目——工厂三条腿，总算立住了。
窗外天暗，车间灯亮。缝纫机声像心跳，一声声，结实有力。
苏晚走到裁床前，拿起划粉。明天，又是新一天。
她得走稳每一步。
尤其暗处有人盯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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